李爱军的第一段婚姻,她穿着红西装结了婚,而后生下彭佳。她去世后,彭佳去了她第一段婚姻居住的小区,拍下了小区现在的样子。
这个婚姻一开始没有得到祝福。婚后也不幸福,我爸不是很顾家,从结婚的时候就喜欢摄影,一到双休,人就跑没了,脾气也不好。她觉得,我爸不能给她幸福,干脆地选择走了。她不要我的原因可能是希望二婚更容易一些,毕竟女性带孩子,二婚确实很难。
离开我父亲后,她又谈了几段恋爱,没什么结果,食品机械厂也倒闭了。1995年,她跟一个当地有权有势的男人结婚了。她在日记里写,要开桑拿浴了,“这又是一段新的生活”。那段时间,她做桑拿浴的女老板,生活不错,钱也不少。我想起曾经有一天,我爸的一个朋友来跟他聊天,说我去你前妻的桑拿浴体验了一次,她不停地摸我的口袋。我在旁边听着,感觉很不适。
她和二婚的丈夫有了第二个孩子,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因为当年实行计划生育,孩子不能生下来,她为了保住那个孩子,也为了保住男方的工作,决定和他先办离婚,一个人去新疆生孩子。她后来还写,一个人带着孩子去新疆,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但是她愿意为了那个男的做。担心别人举报,她一直不敢带孩子出门,直到长到一两岁,才敢往外抱,说是亲戚的孩子,暂时先帮忙养着。
1998年的一个夏日,她在打电脑游戏,第二个老公突然给她打电话,说别人给我介绍了个对象,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她说,去你妈的,你赶紧去吧。挂了电话。那男人后来真的再婚了,跟她没有太多联系,弟弟由她独自抚养。
以前我没有办法跟别人开口说她的职业,后来理解她确实没有办法。那个年代,没有学历和稳定工作的女性,很难谋生。她又给予了感情和婚姻极大的信任,为了结婚或者为了生孩子,愿意牺牲自己,这种牺牲后来被证明非常不值得。
千禧年前后,开始了整顿和严打。桑拿浴被关停了,她就南下去广东打工,发传单,一天20块钱。我姥姥去看过她,说那里没有床,很多人睡一张大通铺,把草铺一铺就在上面睡。打工没两年,她又回来了,想开商店,但是姥姥不愿意给她钱,担心她骗钱。她没办法,开了麻将馆,又搞了一块地,种小米,养鸡。那个时候在阎良的人都有国企工作,挺体面的,没人会种地养鸡,而她过着一种很边缘的生活。有一张照片,她在地里,抱着一只羊在笑。
这些都没有为她带来足够的收入。为了养家,她在2007年还申请了低保。在她的葬礼上我得知,她在生命最后的日子,看到我弟打游戏卖装备可以得钱,四十多岁的她也开始打游戏卖装备。这件事的动机和当时开桑拿浴的动机一模一样,认为这个挣钱,然后就去做了。
在生命后期,她衰老得很快,总是化很浓的妆。扫照片的时候,我看到一张照片的背面写了好多数字,我猜测她在算钱。可是数字很小,都不超过百。姥姥告诉我,几百块钱对那时的她来说算大数了。从照片里能感觉到,她可以穿的衣服越来越少。她应该很爱美,但有些照片里,袜子都黑了。
就是从脱离国企开始,她的生活开始下坠和滑落。能想到的谋生手段,她应该都去做了。我总觉得她是时代的耗材,在各种选择之后节节败退,越过越糟。
但从另一个方面看,她这一生应该过得挺有劲的吧。她很喜欢拍照片,有七八卷照片,是她和女性朋友在玩,笑,抽烟,跳舞。在婚姻里,她也比很多女性都更果断,愿意结就结,不愿意结就离。她一直是这样,我喜欢你,就跟你在一起,我不喜欢你,就换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