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我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失眠。2017年,这个问题变得更加严重,几乎每晚都无法入睡,不仅失眠,我的慢性病复发,我不想出门,不想吃饭,什么都不想干。我试过正念,跑步,去健身房练椭圆仪,吃了好久的褪黑素,还写睡眠日记,写我昨天睡了多久,写一些安慰自己的话。最后对象跟我说,你是不是有点抑郁,是不是需要看病?一开始我否认自己有病,但慢慢地,我接受了,开始寻求心理咨询。
从2017年到2019年,心理咨询做了两年,咨询师问我,你为什么这么难过?说着说着,我发现讲述大都跟她有关,比如她坐摩托车离开的那段记忆。那时,我觉得心里有很多事,感觉全身每天都在往外流很黑的脓血,我把一个地方堵住了,别的地方又继续流。
我看过一个视频:动物园有一只熊,每天都在走圈,有一天那个动物园倒闭了,熊要被放生了,结果在大自然里,它还是在走圈。一旦小的时候形成一种行为模式,一辈子都会记住这种感觉,否认和掩盖是不可能让它消失的,哪怕是十年前的悲伤或者愤怒。只有完成一次情绪的宣泄,它才能完整。
在被母亲的记忆折磨多年后,我想拍一个关于她的作品,把所有没扔的、和她有关系的东西,都从姥姥家拿了回来,去她一婚和二婚时居住的小区,去她的墓地,凡是能去的地方,我都去了一遍。连着四五个月,工作日的晚上,我扫描她过去的照片,整理她的东西,翻看她的日记,周末就出去拍照,要么去墓地,要么去我姥姥那儿了解过去发生的事。我都是挑着下午4点多的时候去拍,那会儿光线很好,我不想把作品做得很沉重,很深情。
之前,我对她的了解就像一片白纸,这之后,才慢慢地变得丰满一些,了解她这一生都干了什么。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爷爷姥姥那代人支援三线,从东北来到西安阎良,在这里建厂造飞机,结婚生子。小区都是围绕着工厂盖的,叫十一区、十五区之类,以数字命名。厂子里面有子弟学校,大家生活得很紧密。八十年代,这儿出现了一个俱乐部舞厅,年轻人喜欢蹦迪,她和我爸就是在迪厅跳舞认识的。
我姥看不上我爸。小的时候,他被同伴用雪球把眼睛砸成了高度近视。那个年代的人不知道什么叫高度近视,谣传我爸是瞎子,是残疾人。所以我姥不愿意。但她愿意。她最初也在国企工作,因为早婚,没有到达国企要求的适婚年龄,就转到了附属的食品机械厂,相当于扔掉了铁饭碗,失去了一个稳定的工作。我爷我奶的说法不同,他们说是她觉得当工人太累了,所以换了一份工作。我也分不清哪个说法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