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事物的正面和背面总是连在一起。森林学校试图提供一个理想的世界,但缺点在于,理想主义是一种乌托邦,它构造的是一个尚未到来的世界。
因为采取封闭式管理,我在森林里只学会了自由,但除了这些,真实世界还会有很多其他参数,对于正常成长的孩子来说,生活经验会告诉他真实是怎么一回事,但在私立学校,我和其他孩子像活在真空的培养皿里,不知道世界的另一面长什么样。
在培养皿里待了三年,到了9岁那年,因为时代变故,父亲不得不变卖南方的厂子,家里没那么有钱了,只好重新安排我去一所公立学校。还来不及反应,我就被迫从森林里走了出来,进到新学校,那种感觉就像从一片旷野,突然被抛进一个狭小的笼子里,或者说一个人从原来的土壤被连根拔起,被抛到一个有文化差异的地方。
对我来说,真正的问题其实不在于应试。虽然没刷过题,刚开始做卷子的时候,我确实上手很慢,但知道题是怎么回事儿之后,有私立学校里接受的综合训练基础,做题对我来说太轻松了。
不适感反映在其他方面。最明显的是语文,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是,作文题目又出现“秋天的田野”,我们班有篇作文大概这样写道,“星期六,奶奶带我去城外看外乡的姑奶奶,田野黄澄澄的一片……”事实是,他奶奶都去世了,也没看过田野,写下的景色都是假的。
但没有人在意你在作文里写假话。印象最深的是回公立学校第二年,赶上香港回归,老师让我们参加一个征文比赛,我写了紫金花合唱团、香港明星开演唱会,但老师握着我的笔杆子,改成国家领导人如何跟撒切尔夫人谈话。后来,文章获了奖,登在报纸上,别人说,你可以拿去跟朋友显摆,爸妈也会很荣耀。但我觉得非常困惑,非常不高兴,但这种不高兴似乎是不合法的,因为其他人都高兴。
情绪的错位体现在许多方面。记得当时,妈妈给我选了成绩排名最高的一个班,班主任是一位省级优秀教师,管理很严。几乎是每一天,我都会听到这样的话,“你以后要捡破烂吗?”“你爸妈炒瓜子,你以后也想炒瓜子吗?”但那时候,好像只有我觉得这些话刺耳,别的同学都没什么反应,这就让我怀疑,是不是老师说得都对,只有我产生的情绪不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