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泽雄县城有个叫“粮油公司”的院子,我想那应该是当增父亲所说的“粮站”。他说的“粮票”几年前我在一座博物馆见过,分为整个中国行政区域内可以使用的全国通用粮票和只限在某个省份使用的粮票。不管是哪一种,其纸张质量和印刷技术不亚于人民币,可见这东西在当时有多么金贵。那个学校会给每个学生几张粮票,拿着这些粮票和钞票到粮站就能买到一点白面或挂面,甚至大米,有这个东西还可以在商店买到甜饼、月饼等好吃的点心。萨培父亲第一次放寒假回家的时候就拿着几张粮票,这是普通牧民家里很难见到的东西。萨培的父亲拿着这个粮票到商店去买来一种叫作“糖包包”的用甜面包着核桃仁、花生仁、干果,上面有龙凤等图案的,像个艺术品或者至少也算是一件工艺品的,叫人舍不得吃的几块点心。这东西不仅外表好看,吃起来甜得简直让人不由地想起毛主席那慈祥的笑容。许多年来未曾吃到甜食的萨培父亲一家人更是每个人的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萨培父亲永远都不会忘记那种滋味,后来他参加工作拿到工资,也不要什么粮票就能到处买到“糖包包”的时候,他就经常给家人买这种东西。可是不知道怎么了,他再也找不到从前的那种滋味,这就像后来他披着羽绒被睡在席梦思床上的时候,找不到从前穿着父亲的羊皮袄睡在母亲做的牛粪床上的那种舒适的感觉一样。所以如果有人自以为是地对“幸福“下定义,那么他肯定是一个十足的傻瓜。
自从当增父亲寒假结束回到学校后,萨培父亲眼前总是有一种鲜红的三角形布条在向他召唤的感觉。他一次又一次地向父母提出自己要上学的要求,但是都被父母拒绝了,于是他经常像丢了魂似的不说话不走动,像患有什么疾病。萨培的父亲多次想起阿尼喇日山脚下的那眼泉水,可是冬季牧场离阿尼喇日山有两天的路程,加之一想起秋季牧场上的那次批斗他就不寒而栗。
“呀——可怎么办呢?”萨培的父亲抚摸着下巴问自己。
“我看还是让他去上学的好。”萨培的母亲说。
萨培的父亲继续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过了很长时间后才不耐烦地说:“嗨,你真的想上学吗?“
“当然。”萨培父亲顿时清醒过来说。
“那你就不要装病了,等当增暑假结束的时候我就成全你。”
“我现在就想去上学。”
“别说傻话,学校可不是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可以去的。”
我想萨培的父亲当初无奈之下随便这么说了一下,实际上根本不想让儿子去上学。但是这句话比喝了阿尼喇日神的尿液或者说那眼泉水的效果还要好,从此萨培父亲一方面兴高采烈地等待着夏天,一方面见人就说“夏天我要去上学啦”。
有一次萨培的母亲问他:“萨考宝贝呀,你去上学难道就不想阿妈啦?"
“'凸眼’说刚开始的时候很想,但慢慢就不想了。我想刚开始我也会想,但慢慢就不会想了。”
萨培的母亲当初只是想开个玩笑,但一听到这样的答复就伤心地流着眼泪说:“这些孩子多么铁石心肠啊!“
萨培父亲看到这个情景心里一阵酸痛,也落下了眼泪,并且母亲眼泪鼻涕一起流下的这一瞬间死死地定格住,并永久地储存在他的脑海中,随着年龄的增长非但没有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