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学校里到处都有我的两个父亲叫不上名字的各种树木和花草,幽静的树木间有木质长椅,与公园没有什么区别,各民族师生悠闲自得地在树荫下休息或看书。这里的饭菜美味可口且多样。只要你有条件,这里穿喇叭裤、西服也没人说三道四,只要你不怕热、不嫌麻烦,留再长的头发也没人干预。这里随便可以读到几年前连夫妻之间也要提防的木刻版《菩提道次第广论》,还可以看到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和毕加索的攥着阴茎的绘画作品。更让萨培父亲感到欣慰的是这里没有人调查和在乎你的阶级成分,总之这是萨培父亲上过的所有学校中最可爱的一所学校,这一时期也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几个月以前,当增父亲被吸收为预备党员。那一天,萨培父亲在暑假期间写的那篇《仲夏的草原》的长篇散文被刊登,寄来几十元稿费。
文章大意为:繁星还在当空之时,牧女们匆匆起床,在悠扬的《度母颂》朗诵声中牛奶“唰唰”的像一根根银箭似的挤入柏木奶桶中,东方的地平线逐渐发白,不知不觉黎明过去了,天亮了,阳光从山顶到山腰,从山腰到山脚,普照整个大地,草尖上晶莹透亮的露珠渐渐蒸发了。远处阿尼喇日的山腰上一片白云像一串珍珠项链。每一顶帐篷上炊烟袅袅,香醇的奶茶味弥漫着屋里屋外。男人们悠闲自得地把牛群和羊群赶往山坡上或河流边,在绿草如茵、百花齐放的草地上坐下来,口颂各种长短不一的愿六道众生脱离苦海,最终成佛的祈祷词,同时有的人在接羊皮,又的人捻毛绳。这个时候家中的妇女们有的在屋里打酥油,有的在屋外晒牛粪。一整夜吠叫不停。东奔西跑地守护畜群的大藏葵们也放心大胆地睡在帐篷的阴凉处。大约午后时分,西方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一朵白云,且瞬间变黑变大,遮天盖地,闪电伴随着雷鸣,下起倾盆大雨,但是时间很短,雨过天晴后,一弯鲜艳夺目的双层彩虹久久挂在天地之间。傍晚,畜群归来,小牛犊见到母亲格外激动和兴奋,摇摆着小尾巴用力吸奶,痛得母亲不断地尥蹶子。牧人们围在土灶旁边说笑不停,其乐融融,吃肉喝茶,当然最后还有酸奶。这个时候一整天光着屁股戏水玩耍的看牛犊的孩子们早已在火灶边进入了睡梦,当人们出门撒下这一天最后一泡尿的时候,皓月当空,万籁俱寂。不知是谁,习惯隹地大声而悠长地喊了一声“咯嘿嘿——”,大藏獒们也跟着吠叫,这既是给豺狼的警告,又是给盗贼的警告。
整个作品语言优美华丽,自然流畅。描述了集体所有制生产模式结束后牧民悠然自得,少欲知足,丰衣足食的生活情景;流露出作者对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田园风光充满向往的真情实感。从中完全可以看出萨培父亲多次说他想回到草原当个牧民可不是说说而已,更不是酒后的话。
很多师生都沉浸在萨培父亲的那篇作品当中。那个现代文学老师更是激动得一塌糊涂,他拿着那本杂志到各个班里去一段一段地朗读,是一篇非常优秀的散文。正如他所言,这篇文章后来被选入大学藏语教科书,译成多种文字,其评论文章至翎然不断。
那个现代文学老师宓萨培父亲说:“你是个天才!”
萨培父亲眯着小眼睛说:“多谢了,马克·吐温说‘一句赞美的话,等于我十天的口粮’。我同意他的观点,嘿嘿。”
“我不是在开玩笑。”
“那就更谢谢您啰。”
我的两个父亲说要出去喝几碗庆祝一下。他们来到大门口时,看见那块告示栏上说萨培父亲有一封挂号信。这是多布丹老师寄来的,信中说他调动工作需要交五百元的费用。他说他偷过牛粪,但从来没有低头求过人,更没给人送过钱走过后门,所以他已经下决心放弃调动工作的事情,而且已经递交了退休报告。
萨培父亲刚才还十分高涨的情绪一下子低落到极点,说再也没兴趣去喝酒了。
当增父亲说:“多布丹老师难道就连五百块钱都找不到吗?再说他也不是个抠门小气的人呀。”
“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又是为什么?“
“他说得不是很清楚吗?他不走后门,这是原则问题。你这个‘凸眼’,刚才看信的时候脑子里是不是又想着那个有狐臭味的女人?”
“真是没完没了!你不提她行不行?“
“知道吗?现在你自己身上也有狐臭味了,离我远点。”
“你……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