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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乃湖溃决——气候变化能否形成蝴蝶效应
书名:
发现三江源 作者:杨勇 字数:66009
次日起来又是大雪,天昏地暗,我们只好蜷缩在帐篷里无所事事。正觉得沉闷,长江源冰川下的两户牧民拉西和南扎以及南扎的弟弟各扎来访。
他们现在都没住在冰川下的土房子里,一是要在更高的夏季牧场放牧;另一个原因是前不久一只熊竟然破门而入,跑进屋子里折腾得一塌糊涂。一个月前,在通天河畔的曲麻莱县勒池村,我们还得知有人被熊吃掉了,看来,野生动物多了以后,事情的另一面也值得重视。
下午,天似乎在一瞬间放晴了,我们抓紧时间爬向冰川左侧的一处高坡。山陡峭且海拔高,人走得累极了。到高处后,只见脚下的冰川像一条长龙,一直伸向我们视线尽头的山谷深处,和雪粒盆融为一体。这天的云彩很丰富,照得冰川像一个大舞台,向我们展示各种各样的白,原来白色也可以这么丰富。
冰川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辉,我们坐在夜幕下的姜古迪如营地,耳畔是“哗啦哗啦”的水声,这改变了我原先以为的涓涓细流的印象,和我们一个多月前在南源当曲的印象截然不同,最初的沱沱河现在已经俨然一条大川。
又是新的一天,天气还是直到下午才放晴。这个季节,这里就是这样,早上基本都是阴天雨雪,下午才放晴。这一天,我们不顾风雪,早早到南侧冰川近前仔细观察,还是没看到冰塔林之类的奇观,冰磧湖也没找到。1986年“长漂”时竖立的纪念碑,也找不见踪影。
我指着冰舌以下几百米处的乱石滩向同伴们说:“原来应该在那里,谁知道现在冲哪里去了。唯一能够见到的是2005年和2006年“绿色江河”长江源冰川项目在冰舌前新立的标志碑,如果冰川继续退缩的话,也有坍塌和被冲走的可能。
很多人担心姜古迪如冰川的退缩将影响整个长江的长度,那么万里长江到底有多长?
回I顾这个问题颇有意思:民国时期的长江长度,由于认识水平的局限,采用江源、河口位置不同,量算方法各异,曾先后出现过不同数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长委会在1954年以东经91。北纬34。为江源进行量算,经核定长江长度为5498公里,泛称5500公里,后来一直写进中小学教科书里。1987年,长办水文局定稿的一份《考察报告》指出:“根据长办最新量算成果一以长江’三源’(正源沱沱河、南源当曲、北源楚玛尔河)各源头分别算起,截至同一点一长江口50号灯浮,长江干流长度分别为以沱沱河为源全长6397公里,以当曲河为源全长6403公里,以楚玛尔河为源全长6288公里。”这份权威的报告说:“我们认为,今后有关出版物或正式文件,应以此数据为准,一般提到长江长度,仍以沱沱河为源,全长6300公里,涉及具体长度,可采用6397公里。”
实际上,目前全世界著名的各大河的河长,也都很难说出精确的数字。非洲国际河流尼罗河在不同文献记载中,6700公里上下浮动;密西西比河既有美国密西西比河委员会公布的长度6415公里,也有美国陆军工程兵团公布的6262公里、6020公里等不同数据;南美洲国际河流亚马孙河在全球万里长河中河长最富争议,其长度数据有7025公里、6275公里等多种说法。依据前者,亚马孙河为世界第一长河,并且是世界上唯一超过7000公里的河流,依据后者,该河长度则不仅不及尼罗河,而且不及长江与密西西比河,仅列全球第四。
归途的这一路,我们能看到的主峰远没有在岗加曲巴那边的尕尔曲河谷看到的漂亮。其实,欣赏各拉丹冬雪峰最美的角度,是从雁石坪进来的那条传统线路,也就是我们往年走的路线。
很难忘记34年前初见各拉丹冬的震撼:黄昏时分,被风雪和徒步折磨了一天的我们筋疲力尽,刚搭好帐篷准备宿营,天竟然一下子放晴。向导达尔吉烧火做饭,我背着相机爬向不远处的一个山坡,还没到山顶,视线尽头就突然闪出了金黄的金字塔尖。各拉丹冬就在我最没有准备的时候出现了!再往上,雪峰的大部分清清楚楚呈现在眼前。随着太阳和云彩的变幻,各拉丹冬玩起了色彩:金红、火红、深红、嫣红、鲜红、淡红、粉红、橘红、酒红、玫红、绯红、桃红、紫红、洋红、品红,应有尽有,完全超出常识,感觉比色谱还丰富,能想出的关于颜色的词语全用上也不够。最神奇的是,随着太阳落下,雪山以上开始被大片大片的乌云笼罩,就山尖周围不大的一块透出天空,却从一片深红变成了一片白。洁白的雪山和白色的背景,竟然也能和谐到让人无话可说。前后不超过半个小时的样子,眼前的各拉丹冬雪山完全超乎寻常的美丽。那天,遥望雪峰,我竟不由自主有了想跪拜的冲动。
“长江源”纪念碑,1999年由国家测绘局设立,现在已经成为一个重要旅游地标。这里是格尔木市唐古拉山乡所在地,也有人称这个地方为“沱沱河沿”。站在纪念碑前朝两边看,东西两座雪山怀抱中的冰川熠熠生辉,静静伫立,动人的光芒令人深刻感受到什么叫大美无言。
回到唐古拉山乡,一个消息让我决定沿着沱沱河而上考察玛章错钦,然后再一直上溯到万里长江第一大拐弯和葫芦湖,考察沱沱河上游的情况。
在沱沱河流域,据统计分布有大小湖泊200多个,雀莫错、玛章错钦、葫芦湖都是比较大的。这些湖泊,有些比如玛章错钦连通着沱沱河;有些像雀莫错,已经演化成为内流湖。
一场大雨使沱沱河支流扎木曲暴涨,我们最初找的向导蒙琼回家去了,他家就在玛章错钦那一带,从冰川出来再也难找合适的向导了。唐古拉山乡乡长周毛对我们说:“这高原上的河,变化很快,谁也说不清楚,只有到河边才知道。”
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即刻上路,碰碰运气。2006年9月5日,我们从长江源纪念碑旁的一个隧洞里穿过青藏铁路,沿沱沱河溯源而上。
没有向导,只好按经验找车辙多的地方继续前进。走着走着,走到一户藏族同胞的帐房前,却彻底没了路。问路,怎么也问不清楚。我们没有人通晓藏语,而这几位藏族同胞都不会说汉语。“玛章错钦,玛章错钦……”,几位藏族同胞终于明白了,望右一指。GPS测了我们的具体位置,再对照地图仔细察看,正确的方向算是找到了。
没有路了,这一带小湖密布,小心翼翼绕行,走着走着,路竟然又出现了。继续走了十分钟,我们被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
河对岸停着一辆吉普车,几位藏族同胞正在河中探路,看样子,水有齐腰深。我判断了一下,开起自重较轻的陆风车先冲了过去。
接着,猎豹车也跟着冲了过去。我在车子里面,只见浑浊的江水呼啦啦淹没了挡风玻璃,瞬间的心惊过后,车子歪着身上了对岸,总算平安无事。
几位藏族同胞冲着我们直啧啧嘴,其中有一位汉语不错,交谈得知,他们来自葫芦湖一带的玛曲乡扎木拉村,此番出来是去安多县卖羊毛。他说,前面再没有这么大的水了,只是要注意陷车,并详细给我们说明路径。
沱沱河大拐弯处的内陆湖一一葫芦湖,长江从这里改变流向向东奔流继续前进了大约一个小时,我们就看见了玛章错钦。眼前的玛章错钦,大约是因为和沱沱河连通,在这个雨季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红色,远没有卫星地图上看起来漂亮。
为了更好地考察葫芦湖,我故伎重演放弃依稀可见的道路,开车爬山。有几段路,车子走得几乎直立,像是表演。就这样走走看看,一直折腾到黄昏,我们才在湖对岸的一座土房子前停了下来。
这也是当地牧民的一个冬季定居点,现在主人不知道游牧到哪里去了。门上有锁,偷懒一下省得搭帐篷的计划落空,四周看看,水源有点远,便继续前进,又翻了一个小山包,在一条小河边宿营。
刚吃完晚饭,狂风夹着瓢泼大雨扑面而来。帐篷被打得“啪啪”直响,耳边风声“呜呜”怪叫,正好催眠。
第二天的路变得艰难起来,又翻过一个山包后,进入了一片星罗棋布的小湖泊和沼泽、烂泥滩交织的谷底。远处的沱沱河边,有一个较高的圆圆的山包,我按照惯例想爬到山顶去看。车子绕来绕去,终未能如愿,走着走着不是被大片沼泽就是被湖泊挡住去路。
继续往沱沱河上游前进,中午时分,车子陷进一片烂泥滩。折腾了两个小时才顺利脱险,过了一个名字很好玩的小湖,我们又看见了金字塔般的雀莫山。天气不错,山顶的积雪亮亮的,像戴了一顶白帽子。
再往前翻过一个山口,车辙印彻底找不见了,按照经验试探着往高处走,结果远处看起来平平的山坡竟密布湿软的沼泽,两辆车子分别陷了一次,救援其中一辆车耗费了我们三个小时的时间。全部脱险后,我们改为向下,下到山谷底部过河时,探路的陆风车再次陷入泥潭。
这次情况非常严重,车子的底盘整个深陷烂泥,前进或后退,四个轮子都只是空转。这时,天快黑了,大风四起,寒冷异常。情况糟透了,前路不明,车陷深潭,要把车子弄起来并不轻松。大家默默地各做各事。在野外,良好的心理素质是保证计划顺利进行的最重要的基础。
天无绝人之路。这时,远处的山巅出现了一群羊,这意味着这里有人烟。
高声呼喊半天,没有丝毫回应。我让税晓洁追踪而去,羊群却越走越远,下了山头走出了我们的视线。
税晓洁追着羊群翻山,走了两座山后,终于在羊群的下面看见了一顶帐篷。他站在山顶扯着嗓子呼喊。下面的人听到了呼喊,朝我们这边走来。
我只能说我们非常幸运,羊群的主人占多,听不懂更不会说普通话,但另一位来此收羊毛的先生尼达来自安多县城,可以和我简单对话。当问到葫芦湖时,两位却都不知道,再问大大的湖,两位说那叫“扎木拉错钦”。后来的事实证明,那是一回事。
两位牧民都很热情,随我翻了两座山来到陷车处,尼达先生和占多先生指明去葫芦湖的正确路径,竟然就是顺着我们陷车的这条河流瞠水而上,一直到分水岭。然后,再沿着另一边的河流,继续瞠水。我们这一陷车竟然歪打正着。顺利过河的话,我们真不知道又转到哪里去了,只会更加麻烦。
分水岭的另一边一片荒凉,丹霞地貌的荒坡上没有什么植物,让人想起新疆的景观。
这是我们此行所见最美丽的一个湖,初始所见是一个宽宽的带状,湖边的高山裸露着地壳运动留下的挤压痕迹,颜色整齐而深邃。我们环湖而行,看到了一处巨大的丹霞地貌景观。
湖的左侧是一片浩大的草场,我们渡过三四条大小河流来到湖边高地的一户人家。遗憾的是,这家人没有一位听得懂普通话,基本无法交流。凭着手势和我们所会的所有藏语,我们只弄明白了老阿妈叫秋竹,最漂亮的一个姑娘叫才仁卓玛。
黄昏时分,我们爬上了这户人家左侧的山顶,长江第一湾出现在眼前。站在山顶,眼前的景色令人陶醉,右手是浩瀚的葫芦湖,前方是沱沱河的重要支流塔曲、波陇曲、扎木拉茶曲,蜿蜒而来,在黄昏的暖阳下呈彩带状。南来的沱沱河主流在此接纳西来的扎木拉茶曲,转头向东,一直奔向东海。如此壮观的景色使我们流连忘返,一直等到最后一抹夕阳西去,才依依不舍地下山。
归途还算顺利,只是在距离唐古拉山乡一二十公里的地方遭遇了一次陷车——那是扎木曲即将汇入沱沱河的地方,水量巨大,冒险过河时车陷在河的正中央。救出车后,我们绕道而行,直到第二天深夜,在风雪交加中,终于又回到了青藏公路,大家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下一步可可西里长江北源楚玛尔河的行程。
近些年来,有科学家对沱沱河作为长江正源的身份提出了新的观点,认为当曲才是长江正源。与沱沱河的长江正源之争,让过去默默无闻的当曲,开始走出学术圈,受到社会大众的关注。
在长江三源(正源沱沱河、北源楚玛尔河、南源当曲)中,主张当曲为长江正源的主要依据是长度和流量,但可能忽略了一点:当曲在下游接纳了各拉丹冬冰川的来水,才使得流量大增。近年来,西藏、青海两地关于长江源区历史遗留的归属问题没有彻底解决,导致当曲正源问题又被提了出来。甚至也有专家对长江三源提出质疑,认为北源楚玛尔河不能算是长江的源头。
在长江源考察多年,我深知,一条大河的源头问题非常复杂,特别是牵涉到十几亿中国人情感的长江,其源头问题就更不是一个小问题了。
因此,我倾向于把长江源头确立为三源(南源当曲、正源沱沱河、北源楚玛尔河)比较合理。因为长江三个源头的地理位置相对独立,有不同的水文背景和自然生态系统和特色景观。长江三源缺一不可,更有利于长江源的保护和三江源国家公园的整体性,也尊重了国人的长江情怀。
其实,对于源头之争,我并没有太大兴趣,在考察长江源的过程中,我认识到了长江三源各自的特性和重要意义。
南源当曲是我国高寒沼泽湿地的集中分布区之一,是青藏高原腹地重要的水源涵养地,有着世界海拔最高、面积最大的沼泽湿地,总面积8900多平方公里。
中国是湿地资源最丰富的国家之一,几乎囊括了国际湿地公约所有的湿地类型,并拥有世界上独特的青藏高原湿地。青藏高原湿地是我国沼泽湿地分布面积最大的区域,占全国湿地面积的20%。其中在长江源区,以当曲流域湿地发育最广,沱沱河次之,楚玛尔河最少。尤其在唐古拉山北侧,当曲的沼泽湿地最高发育到了海拔5600米,达到了青藏高原湿地的上限。
当曲流域湖泊密布,河网纵横。这里降水丰富,是长江源降水量最多的区域。当曲水量数倍于沱沱河,是长江三源中流量最大的河流。因为当曲的流域面积和水量都比沱沱河大,才有人主张将当曲作为长江正源。
当曲具有独特的流域地貌特征,一直以来是我国科研的空白区域。到目前为止,利用现代科技手段深入当曲腹地、进行科学考察的团队,比长江正源沱沱河还少,当地的气象、水文、地质和生态资料及相关科研成果都极少。
正因如此,我对当曲的兴趣越来越大,决心到实地做一番深入考察。
我算是考察长江源的“老司机”,没想到的是,刚进入当曲源区,我就遭遇了一个下马威。那是2006年7月中旬的一个早晨,我还在帐篷里酣睡,突然一股寒流从脚底向我的全身蔓延,把我从梦中惊醒。蒙眬中我没有搞明白,躺在帐篷里,用羽绒睡袋裹住的全身,怎么就浸泡在冰冷的水里了?帐篷外,越野车传出声音,我才发现,车里已经挤进了4个人,我的考察同伴早已跑到车里躲避“水灾”了,两顶藏式布帐篷被一夜大雨淋透了。
睡在冰冷的水中,衣物全湿,再看仪器和设备,电脑和相机都不同程度地进了水。环顾四周,满目沼泽湖荡。当曲就这样给了我一份见面礼,让我秒变“落汤鸡”。
其实,在进入当曲源头之前,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看到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沼泽水网,我的心七上八下,不断询问有关人士,搜寻各方信息,但信息非常有限,有价值的信息就更少了。翻阅1986年长江科考漂流探险的文集《长江正源研究》,了解到科考小分队是从西藏聂荣县翻越唐古拉山口,由南向北进入当曲源区,而我们是从青海杂多县进入的。
有一位朋友去当曲源的经历,更是让我心惊肉跳:他在6月份驾驶一辆崭新的北京吉普,试图进入当曲源区,路上遇见修筑公路的民工,询问如何去源头无果后,朋友告诉他们:“我车里坐垫下有2万元钱,如果我5天后没有出来,你们就来救我,这2万元就是你们的了。”结果两天后,他狼狈地开着车出来了,对修路民工说:“我实在不敢再往里走了,就算你们进去也不能把我救出来。”
朋友的故事让我心里一直弥漫着一种恐惧感。我们一行8人,两辆国产越野车,满载考察装备,连车顶都是堆成了小山的物资,我们能顺利闯进这个充满陷阱的沼泽源头吗?
我们从青海省杂多县城出发,先是在澜沧江源区的盘山公路上环绕盘旋。这是唐古拉山脉东段发育的澜沧江源区,一幅山水相依的磅礴气势。我才意识到唐古拉山脉不仅孕育滋养了长江,还有澜沧江和湄公河,以及同样伟大的怒江和萨尔温江。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这次走的是一条由青海省政府投资数千万元修建的通邮公路,这条路已基本修完,因此行进得非常顺利,沿途不时与成群的牧民摩托车队相遇。大约8小时后,我们越过两江(澜沧江、长江)分水岭,进入当曲源区。当曲源头是以泉水和湖泊为主要特征的沼泽湿地,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泉成源头,在过去的资料描述中,这里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
我们的车离开前往查旦乡的公路,沿着一条泥泞的放牧便道,向当曲源纵深挺进。两旁有许多坑坑洼洼的水潭,前方隐约出现了牧民的帐篷和土房,与澜沧江源区的景观大不相同,这便是沼泽湿地的显著特征。
眼看天色已晚,我怕遭陷车之苦,便在一个小湖边扎下营地,小湖周围还有不少湖群,营地仿佛是扎在一座小岛上。我发现这些小湖相互独立,并无溪沟相连,湖水很浅,透明见底。我用手指沾水舔了舔,味道虽然不觉甘甜,也无异味,便决定用此水做饭。
清晨,雨后的源区空气格外清新,远处是唐古拉山脉尖尖的峰峦,像士兵一样排列,山前是一块块绿色的地毯,铺洒在大地上,上面点缀着闪亮的水荡和小溪。队员们各自忙碌着活计,有的追拍野生动物,有的拍摄朝霞美景,有的寻找汇流的河道,有的整理装备。晴好的天气,让大家忘记了刚刚发生的“落水之苦”。
远方山边的帐篷上,升起了袅袅青烟,一群群牛羊如星星般点缀在翠绿的草原上。我想象中的“无人区”源头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有些吃惊。
很快,几辆装饰得很花哨的摩托车来到我们营地,下来几位彪悍的藏族青年,随车音响很响亮地放着我们从未听过的藏族原创音乐。经过一番艰难的交流后才依稀知道,当曲源目前是青海、西藏三县三乡共有,其中当曲正源的湖荡沼泽地以及上游右岸的草场,由杂多县查旦乡牧民放牧。查旦乡共有4100多人,主要分布在当曲源区东部和上游右岸(指河东);当曲左岸(指河西)以西区域为西藏聂荣县、索县的牧民放牧区;当曲源共有4条主要源流,目前已有数万人在此生活居住。
“今年的长草季节提前了,天热得很,闷闷的,草长得不高,有些好牧草长不出来,蘑菇也没有了。”这些藏族牧民告诉我们。
在杂多县城听查旦乡乡长达杰介绍,当曲源属于三江源保护区的核心区,已实施退牧还草生态保护和生态移民工程,牧民自愿搬迁,对不愿搬迁者实行以草定牧。这一政策实施得如何不得而知,但从眼前的景象来看,牧民开始了定居式放牧生活,现在是空前的繁荣。
我来到一处牧民的帐篷前,看到附近堆放着数十根圆木和大堆石块,可能是准备建房用的材料,一辆“三菱”越野车和几辆摩托停放在帐篷边。
这时,黑压压的乌云预示着大雨即将来临,我正想离开时,一位叫尼扎的藏族汉子从帐篷里出来招呼我。我看他身着汉装却不懂普通话,于是不停地用手比画,生怕他误认为我是偷车贼。他热情地请我进去喝茶,于是我进了帐篷,品尝了女主人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帐篷里温暖而舒适,有5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原来他们准备在这里定居。
我想,如果光有一望无际的沼泽湿地和河流湖泊,没有炊烟袅袅的牧民和四处游荡的牛羊,当曲这块湿地就一定会少了很多生气。这是一幅海拔接近5000米的“江南水乡”景观图,如此高海拔的水乡,又如此充满人气,确实令人感到意外。
我带了一幅比例尺为1:50万的地图,上面给我提供的信息是,当曲源是由泉眼、湖泊、沼泽和湿地组成的水网。于是,我的脑海里很多次出现了红军过草地的情景一人马陷在沼泽里,寸步难行。但很快,我发现之前的想法需要纠正。因为我来了之后才发现,在长江源头降水量最多的当曲,现在竟然出现了荒漠化,沙漠正在悄悄蚕食着湿地。
有一次,我沿着河流,向一侧横向走了几公里。途中,我看到大面积失水的沼泽地、露底的湖荡以及干涸的河床,不少鼠兔在草垫上窜来窜去,这里已成为它们的天堂。薄薄的草根层下,已露出河湖相沉积的泥沙,风不时扬起一阵阵沙尘。
考察中,我们分别于当曲上、中、下游三个点,向右岸深处徒步进入,以便考察地图上显示的沼泽湿地和支流水系,然而看到的却是失去了水分涵养的沼泽湿地,已全面退化成稀疏的草地,有的已经开始沙化,被鼠兔、旱獭全面占领,大片草场被它们蚕食,变成一块块荒芜草甸和沙地。我们行走在上面,脚步沉重,好似行走在沙漠里。在当曲河口,还出现了沙漠条带,河的两岸已被内陆盐湖包围。
其实,从区域来看,长江源区的沙地主要分布区并不在当曲流域,而在青海省曲麻莱和治多两县境内的通天河阶地和楚玛尔河滩地,这些沙地就占了源区沙地总面积的90%。近30年来,长江源区的荒漠面积发展迅速,占到源区总面积的28%左右。
对于长江源区的沙化现象,已经有一些专家做过研究,一般认为,这是由长江源区所处的特殊地理环境造成的,气候变暖使植物群落结构变得越来越简单,生物多样性锐减,草地生产力下降,植被覆盖度降低,为荒漠化发生与扩张创造了条件。也有专家认为,荒漠化跟冻土、岩石条件以及人为破坏、鼠害等因素有关。
过去一些专家认为,当曲的水量主要来自唐古拉山脉北坡的泉眼、湖泊和沼泽湿地,而沱沱河的水主要来自唐古拉山脉主峰各拉丹冬的冰川群,楚玛尔河的水主要来自可可西里地区的湖泊群。
在考察当曲中,我一直在密切注意着当曲两岸汇入的支流。依据卫星图和地形图所示的经纬度位置,我们对每一条汇入支流的流量进行了观察。我注意到,地图上所示的当曲右岸支流,主要来自稀疏的草甸,由于干旱和荒漠化的扩展,水流大部分干涸或演变为季节性溪沟,基本无来水汇入;而左岸唐古拉山脉的几条支流,却是补给当曲水量的主要河流,它们分别源于唐古拉山脉索拉窝玛冰川的杈吾曲、索拉窝玛冰川西坡和昂普玛冰川东坡的鄂阿玛纳草曲,源于昂普玛冰川西侧及附近冰川群和登卡日冰川的庭曲,以及汇集唐古拉山脉中段、西段各拉丹冬东坡冰川群源流的木鲁乌苏河。来自各拉丹冬的尕尔曲和布曲,其流量竟分别达到了24立方米/秒和30立方米/秒,这两条与沱沱河同处一源的河流,最后都汇入了当曲。
通过实地考察我发现,唐古拉山脉的雪山冰川才是当曲的“水塔”。正是由于当曲汇纳了唐古拉山脉冰雪消融的百川,才使其有如此巨大的水量,雄踞长江三源之首。难怪近年来有不少人提出,长江的正源应当是当曲而不是沱沱河。可以说,真正从泉眼、湖泊、沼泽补给当曲源头的水量是很少的。
如今,全球气候变暖趋势对青藏高原的影响在进一步加剧,雪山冰川、江河源这些区域的自然环境对此无疑最为敏感,由此导致的结果将是冰川退缩、河流干涸的变化将会越来越明显。那么,在未来,当曲还能有如此充沛的水量吗?当曲的湿地景观还能留存多久?我想,这一切都需要交给时间来回答了……
当曲是一条处女河,鲜为人知,我们的漂流品赏了一席席美景盛宴。当曲源头沼泽遍布,在陆地称王称霸的哪怕世界上最先进的越野车,在这里也被拒绝。考察当曲,漂流是最佳选择。
在西藏自治区巴青县实际管辖地巴庆,河上已于1995年建起了一座大桥,据说这是为通往西藏的公路而先期建成的。离桥头不远,我们看到一片冒着热气的泉华地貌,走近一看,这是一处温泉群喷溢的地质遗迹,富含矿物质的热水溢出的岩浆物已筑成一座数米高、长近100米的岩墙,四周地面上散流出五彩斑斓的水迹,有的还在吐着气泡,有的冒着热气,有的涌出温度不一的热水。这是一处复合型火山温泉地质遗迹,由于富含有益矿物质,我们的到来惊动了不少在此喝水的飞鸟和野生动物。
漂流到第七天,在当曲下游的巴茸浪纳峡谷,地图标注有一泉,名“曲波液”,这一直是我们的期待,漂流几日来没有足够饮水的我们,真希望到此泉能狂饮一番。漂到这里时,一幅从未见到过的美丽泉华台景观让我们惊叹。我们奋勇地在峡谷急流中跳滩靠岸,忘却了饮水解渴,用相机不停地留下这美丽的画卷。
峻峡谷谷坡而形成的国内罕见的台级泉华台景观,错落有致,一泻河边,发育完整,气势宏大,晶莹剔透,美丽有佳。经初步考察,此泉华台,垂高150余米,面积数万平方米,由山体中涌出的矿化质水结晶而成,在国内已发现的泉华台景观中,其规模、观赏性方面是罕见的。此泉华台还经历了三次以上的地震移位作用,由于经历过地震移动的破坏,出水通道发生变化,形成了不同时期的新老泉华台,老的泉华台由于地震崩塌作用,已遭重大破坏,泉华表面已风化垮落,色彩暗淡,华丽不再,新的泉华正在发育形成之中。
直观看来,堪比著名的松潘黄龙和云南丽江白水台。目前,这个泉华台,除了走水路漂流,别的交通手段还真难以抵达。大自然以它自己的方式,护卫着这片美景。
他们现在都没住在冰川下的土房子里,一是要在更高的夏季牧场放牧;另一个原因是前不久一只熊竟然破门而入,跑进屋子里折腾得一塌糊涂。一个月前,在通天河畔的曲麻莱县勒池村,我们还得知有人被熊吃掉了,看来,野生动物多了以后,事情的另一面也值得重视。
下午,天似乎在一瞬间放晴了,我们抓紧时间爬向冰川左侧的一处高坡。山陡峭且海拔高,人走得累极了。到高处后,只见脚下的冰川像一条长龙,一直伸向我们视线尽头的山谷深处,和雪粒盆融为一体。这天的云彩很丰富,照得冰川像一个大舞台,向我们展示各种各样的白,原来白色也可以这么丰富。
冰川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辉,我们坐在夜幕下的姜古迪如营地,耳畔是“哗啦哗啦”的水声,这改变了我原先以为的涓涓细流的印象,和我们一个多月前在南源当曲的印象截然不同,最初的沱沱河现在已经俨然一条大川。
又是新的一天,天气还是直到下午才放晴。这个季节,这里就是这样,早上基本都是阴天雨雪,下午才放晴。这一天,我们不顾风雪,早早到南侧冰川近前仔细观察,还是没看到冰塔林之类的奇观,冰磧湖也没找到。1986年“长漂”时竖立的纪念碑,也找不见踪影。
我指着冰舌以下几百米处的乱石滩向同伴们说:“原来应该在那里,谁知道现在冲哪里去了。唯一能够见到的是2005年和2006年“绿色江河”长江源冰川项目在冰舌前新立的标志碑,如果冰川继续退缩的话,也有坍塌和被冲走的可能。
很多人担心姜古迪如冰川的退缩将影响整个长江的长度,那么万里长江到底有多长?
回I顾这个问题颇有意思:民国时期的长江长度,由于认识水平的局限,采用江源、河口位置不同,量算方法各异,曾先后出现过不同数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长委会在1954年以东经91。北纬34。为江源进行量算,经核定长江长度为5498公里,泛称5500公里,后来一直写进中小学教科书里。1987年,长办水文局定稿的一份《考察报告》指出:“根据长办最新量算成果一以长江’三源’(正源沱沱河、南源当曲、北源楚玛尔河)各源头分别算起,截至同一点一长江口50号灯浮,长江干流长度分别为以沱沱河为源全长6397公里,以当曲河为源全长6403公里,以楚玛尔河为源全长6288公里。”这份权威的报告说:“我们认为,今后有关出版物或正式文件,应以此数据为准,一般提到长江长度,仍以沱沱河为源,全长6300公里,涉及具体长度,可采用6397公里。”
实际上,目前全世界著名的各大河的河长,也都很难说出精确的数字。非洲国际河流尼罗河在不同文献记载中,6700公里上下浮动;密西西比河既有美国密西西比河委员会公布的长度6415公里,也有美国陆军工程兵团公布的6262公里、6020公里等不同数据;南美洲国际河流亚马孙河在全球万里长河中河长最富争议,其长度数据有7025公里、6275公里等多种说法。依据前者,亚马孙河为世界第一长河,并且是世界上唯一超过7000公里的河流,依据后者,该河长度则不仅不及尼罗河,而且不及长江与密西西比河,仅列全球第四。
归途的这一路,我们能看到的主峰远没有在岗加曲巴那边的尕尔曲河谷看到的漂亮。其实,欣赏各拉丹冬雪峰最美的角度,是从雁石坪进来的那条传统线路,也就是我们往年走的路线。
很难忘记34年前初见各拉丹冬的震撼:黄昏时分,被风雪和徒步折磨了一天的我们筋疲力尽,刚搭好帐篷准备宿营,天竟然一下子放晴。向导达尔吉烧火做饭,我背着相机爬向不远处的一个山坡,还没到山顶,视线尽头就突然闪出了金黄的金字塔尖。各拉丹冬就在我最没有准备的时候出现了!再往上,雪峰的大部分清清楚楚呈现在眼前。随着太阳和云彩的变幻,各拉丹冬玩起了色彩:金红、火红、深红、嫣红、鲜红、淡红、粉红、橘红、酒红、玫红、绯红、桃红、紫红、洋红、品红,应有尽有,完全超出常识,感觉比色谱还丰富,能想出的关于颜色的词语全用上也不够。最神奇的是,随着太阳落下,雪山以上开始被大片大片的乌云笼罩,就山尖周围不大的一块透出天空,却从一片深红变成了一片白。洁白的雪山和白色的背景,竟然也能和谐到让人无话可说。前后不超过半个小时的样子,眼前的各拉丹冬雪山完全超乎寻常的美丽。那天,遥望雪峰,我竟不由自主有了想跪拜的冲动。
“长江源”纪念碑,1999年由国家测绘局设立,现在已经成为一个重要旅游地标。这里是格尔木市唐古拉山乡所在地,也有人称这个地方为“沱沱河沿”。站在纪念碑前朝两边看,东西两座雪山怀抱中的冰川熠熠生辉,静静伫立,动人的光芒令人深刻感受到什么叫大美无言。
回到唐古拉山乡,一个消息让我决定沿着沱沱河而上考察玛章错钦,然后再一直上溯到万里长江第一大拐弯和葫芦湖,考察沱沱河上游的情况。
在沱沱河流域,据统计分布有大小湖泊200多个,雀莫错、玛章错钦、葫芦湖都是比较大的。这些湖泊,有些比如玛章错钦连通着沱沱河;有些像雀莫错,已经演化成为内流湖。
一场大雨使沱沱河支流扎木曲暴涨,我们最初找的向导蒙琼回家去了,他家就在玛章错钦那一带,从冰川出来再也难找合适的向导了。唐古拉山乡乡长周毛对我们说:“这高原上的河,变化很快,谁也说不清楚,只有到河边才知道。”
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即刻上路,碰碰运气。2006年9月5日,我们从长江源纪念碑旁的一个隧洞里穿过青藏铁路,沿沱沱河溯源而上。
没有向导,只好按经验找车辙多的地方继续前进。走着走着,走到一户藏族同胞的帐房前,却彻底没了路。问路,怎么也问不清楚。我们没有人通晓藏语,而这几位藏族同胞都不会说汉语。“玛章错钦,玛章错钦……”,几位藏族同胞终于明白了,望右一指。GPS测了我们的具体位置,再对照地图仔细察看,正确的方向算是找到了。
没有路了,这一带小湖密布,小心翼翼绕行,走着走着,路竟然又出现了。继续走了十分钟,我们被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
河对岸停着一辆吉普车,几位藏族同胞正在河中探路,看样子,水有齐腰深。我判断了一下,开起自重较轻的陆风车先冲了过去。
接着,猎豹车也跟着冲了过去。我在车子里面,只见浑浊的江水呼啦啦淹没了挡风玻璃,瞬间的心惊过后,车子歪着身上了对岸,总算平安无事。
几位藏族同胞冲着我们直啧啧嘴,其中有一位汉语不错,交谈得知,他们来自葫芦湖一带的玛曲乡扎木拉村,此番出来是去安多县卖羊毛。他说,前面再没有这么大的水了,只是要注意陷车,并详细给我们说明路径。
沱沱河大拐弯处的内陆湖一一葫芦湖,长江从这里改变流向向东奔流继续前进了大约一个小时,我们就看见了玛章错钦。眼前的玛章错钦,大约是因为和沱沱河连通,在这个雨季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红色,远没有卫星地图上看起来漂亮。
为了更好地考察葫芦湖,我故伎重演放弃依稀可见的道路,开车爬山。有几段路,车子走得几乎直立,像是表演。就这样走走看看,一直折腾到黄昏,我们才在湖对岸的一座土房子前停了下来。
这也是当地牧民的一个冬季定居点,现在主人不知道游牧到哪里去了。门上有锁,偷懒一下省得搭帐篷的计划落空,四周看看,水源有点远,便继续前进,又翻了一个小山包,在一条小河边宿营。
刚吃完晚饭,狂风夹着瓢泼大雨扑面而来。帐篷被打得“啪啪”直响,耳边风声“呜呜”怪叫,正好催眠。
第二天的路变得艰难起来,又翻过一个山包后,进入了一片星罗棋布的小湖泊和沼泽、烂泥滩交织的谷底。远处的沱沱河边,有一个较高的圆圆的山包,我按照惯例想爬到山顶去看。车子绕来绕去,终未能如愿,走着走着不是被大片沼泽就是被湖泊挡住去路。
继续往沱沱河上游前进,中午时分,车子陷进一片烂泥滩。折腾了两个小时才顺利脱险,过了一个名字很好玩的小湖,我们又看见了金字塔般的雀莫山。天气不错,山顶的积雪亮亮的,像戴了一顶白帽子。
再往前翻过一个山口,车辙印彻底找不见了,按照经验试探着往高处走,结果远处看起来平平的山坡竟密布湿软的沼泽,两辆车子分别陷了一次,救援其中一辆车耗费了我们三个小时的时间。全部脱险后,我们改为向下,下到山谷底部过河时,探路的陆风车再次陷入泥潭。
这次情况非常严重,车子的底盘整个深陷烂泥,前进或后退,四个轮子都只是空转。这时,天快黑了,大风四起,寒冷异常。情况糟透了,前路不明,车陷深潭,要把车子弄起来并不轻松。大家默默地各做各事。在野外,良好的心理素质是保证计划顺利进行的最重要的基础。
天无绝人之路。这时,远处的山巅出现了一群羊,这意味着这里有人烟。
高声呼喊半天,没有丝毫回应。我让税晓洁追踪而去,羊群却越走越远,下了山头走出了我们的视线。
税晓洁追着羊群翻山,走了两座山后,终于在羊群的下面看见了一顶帐篷。他站在山顶扯着嗓子呼喊。下面的人听到了呼喊,朝我们这边走来。
我只能说我们非常幸运,羊群的主人占多,听不懂更不会说普通话,但另一位来此收羊毛的先生尼达来自安多县城,可以和我简单对话。当问到葫芦湖时,两位却都不知道,再问大大的湖,两位说那叫“扎木拉错钦”。后来的事实证明,那是一回事。
两位牧民都很热情,随我翻了两座山来到陷车处,尼达先生和占多先生指明去葫芦湖的正确路径,竟然就是顺着我们陷车的这条河流瞠水而上,一直到分水岭。然后,再沿着另一边的河流,继续瞠水。我们这一陷车竟然歪打正着。顺利过河的话,我们真不知道又转到哪里去了,只会更加麻烦。
分水岭的另一边一片荒凉,丹霞地貌的荒坡上没有什么植物,让人想起新疆的景观。
这是我们此行所见最美丽的一个湖,初始所见是一个宽宽的带状,湖边的高山裸露着地壳运动留下的挤压痕迹,颜色整齐而深邃。我们环湖而行,看到了一处巨大的丹霞地貌景观。
湖的左侧是一片浩大的草场,我们渡过三四条大小河流来到湖边高地的一户人家。遗憾的是,这家人没有一位听得懂普通话,基本无法交流。凭着手势和我们所会的所有藏语,我们只弄明白了老阿妈叫秋竹,最漂亮的一个姑娘叫才仁卓玛。
黄昏时分,我们爬上了这户人家左侧的山顶,长江第一湾出现在眼前。站在山顶,眼前的景色令人陶醉,右手是浩瀚的葫芦湖,前方是沱沱河的重要支流塔曲、波陇曲、扎木拉茶曲,蜿蜒而来,在黄昏的暖阳下呈彩带状。南来的沱沱河主流在此接纳西来的扎木拉茶曲,转头向东,一直奔向东海。如此壮观的景色使我们流连忘返,一直等到最后一抹夕阳西去,才依依不舍地下山。
归途还算顺利,只是在距离唐古拉山乡一二十公里的地方遭遇了一次陷车——那是扎木曲即将汇入沱沱河的地方,水量巨大,冒险过河时车陷在河的正中央。救出车后,我们绕道而行,直到第二天深夜,在风雪交加中,终于又回到了青藏公路,大家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下一步可可西里长江北源楚玛尔河的行程。
近些年来,有科学家对沱沱河作为长江正源的身份提出了新的观点,认为当曲才是长江正源。与沱沱河的长江正源之争,让过去默默无闻的当曲,开始走出学术圈,受到社会大众的关注。
在长江三源(正源沱沱河、北源楚玛尔河、南源当曲)中,主张当曲为长江正源的主要依据是长度和流量,但可能忽略了一点:当曲在下游接纳了各拉丹冬冰川的来水,才使得流量大增。近年来,西藏、青海两地关于长江源区历史遗留的归属问题没有彻底解决,导致当曲正源问题又被提了出来。甚至也有专家对长江三源提出质疑,认为北源楚玛尔河不能算是长江的源头。
在长江源考察多年,我深知,一条大河的源头问题非常复杂,特别是牵涉到十几亿中国人情感的长江,其源头问题就更不是一个小问题了。
因此,我倾向于把长江源头确立为三源(南源当曲、正源沱沱河、北源楚玛尔河)比较合理。因为长江三个源头的地理位置相对独立,有不同的水文背景和自然生态系统和特色景观。长江三源缺一不可,更有利于长江源的保护和三江源国家公园的整体性,也尊重了国人的长江情怀。
其实,对于源头之争,我并没有太大兴趣,在考察长江源的过程中,我认识到了长江三源各自的特性和重要意义。
南源当曲是我国高寒沼泽湿地的集中分布区之一,是青藏高原腹地重要的水源涵养地,有着世界海拔最高、面积最大的沼泽湿地,总面积8900多平方公里。
中国是湿地资源最丰富的国家之一,几乎囊括了国际湿地公约所有的湿地类型,并拥有世界上独特的青藏高原湿地。青藏高原湿地是我国沼泽湿地分布面积最大的区域,占全国湿地面积的20%。其中在长江源区,以当曲流域湿地发育最广,沱沱河次之,楚玛尔河最少。尤其在唐古拉山北侧,当曲的沼泽湿地最高发育到了海拔5600米,达到了青藏高原湿地的上限。
当曲流域湖泊密布,河网纵横。这里降水丰富,是长江源降水量最多的区域。当曲水量数倍于沱沱河,是长江三源中流量最大的河流。因为当曲的流域面积和水量都比沱沱河大,才有人主张将当曲作为长江正源。
当曲具有独特的流域地貌特征,一直以来是我国科研的空白区域。到目前为止,利用现代科技手段深入当曲腹地、进行科学考察的团队,比长江正源沱沱河还少,当地的气象、水文、地质和生态资料及相关科研成果都极少。
正因如此,我对当曲的兴趣越来越大,决心到实地做一番深入考察。
我算是考察长江源的“老司机”,没想到的是,刚进入当曲源区,我就遭遇了一个下马威。那是2006年7月中旬的一个早晨,我还在帐篷里酣睡,突然一股寒流从脚底向我的全身蔓延,把我从梦中惊醒。蒙眬中我没有搞明白,躺在帐篷里,用羽绒睡袋裹住的全身,怎么就浸泡在冰冷的水里了?帐篷外,越野车传出声音,我才发现,车里已经挤进了4个人,我的考察同伴早已跑到车里躲避“水灾”了,两顶藏式布帐篷被一夜大雨淋透了。
睡在冰冷的水中,衣物全湿,再看仪器和设备,电脑和相机都不同程度地进了水。环顾四周,满目沼泽湖荡。当曲就这样给了我一份见面礼,让我秒变“落汤鸡”。
其实,在进入当曲源头之前,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看到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沼泽水网,我的心七上八下,不断询问有关人士,搜寻各方信息,但信息非常有限,有价值的信息就更少了。翻阅1986年长江科考漂流探险的文集《长江正源研究》,了解到科考小分队是从西藏聂荣县翻越唐古拉山口,由南向北进入当曲源区,而我们是从青海杂多县进入的。
有一位朋友去当曲源的经历,更是让我心惊肉跳:他在6月份驾驶一辆崭新的北京吉普,试图进入当曲源区,路上遇见修筑公路的民工,询问如何去源头无果后,朋友告诉他们:“我车里坐垫下有2万元钱,如果我5天后没有出来,你们就来救我,这2万元就是你们的了。”结果两天后,他狼狈地开着车出来了,对修路民工说:“我实在不敢再往里走了,就算你们进去也不能把我救出来。”
朋友的故事让我心里一直弥漫着一种恐惧感。我们一行8人,两辆国产越野车,满载考察装备,连车顶都是堆成了小山的物资,我们能顺利闯进这个充满陷阱的沼泽源头吗?
我们从青海省杂多县城出发,先是在澜沧江源区的盘山公路上环绕盘旋。这是唐古拉山脉东段发育的澜沧江源区,一幅山水相依的磅礴气势。我才意识到唐古拉山脉不仅孕育滋养了长江,还有澜沧江和湄公河,以及同样伟大的怒江和萨尔温江。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这次走的是一条由青海省政府投资数千万元修建的通邮公路,这条路已基本修完,因此行进得非常顺利,沿途不时与成群的牧民摩托车队相遇。大约8小时后,我们越过两江(澜沧江、长江)分水岭,进入当曲源区。当曲源头是以泉水和湖泊为主要特征的沼泽湿地,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泉成源头,在过去的资料描述中,这里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
我们的车离开前往查旦乡的公路,沿着一条泥泞的放牧便道,向当曲源纵深挺进。两旁有许多坑坑洼洼的水潭,前方隐约出现了牧民的帐篷和土房,与澜沧江源区的景观大不相同,这便是沼泽湿地的显著特征。
眼看天色已晚,我怕遭陷车之苦,便在一个小湖边扎下营地,小湖周围还有不少湖群,营地仿佛是扎在一座小岛上。我发现这些小湖相互独立,并无溪沟相连,湖水很浅,透明见底。我用手指沾水舔了舔,味道虽然不觉甘甜,也无异味,便决定用此水做饭。
清晨,雨后的源区空气格外清新,远处是唐古拉山脉尖尖的峰峦,像士兵一样排列,山前是一块块绿色的地毯,铺洒在大地上,上面点缀着闪亮的水荡和小溪。队员们各自忙碌着活计,有的追拍野生动物,有的拍摄朝霞美景,有的寻找汇流的河道,有的整理装备。晴好的天气,让大家忘记了刚刚发生的“落水之苦”。
远方山边的帐篷上,升起了袅袅青烟,一群群牛羊如星星般点缀在翠绿的草原上。我想象中的“无人区”源头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有些吃惊。
很快,几辆装饰得很花哨的摩托车来到我们营地,下来几位彪悍的藏族青年,随车音响很响亮地放着我们从未听过的藏族原创音乐。经过一番艰难的交流后才依稀知道,当曲源目前是青海、西藏三县三乡共有,其中当曲正源的湖荡沼泽地以及上游右岸的草场,由杂多县查旦乡牧民放牧。查旦乡共有4100多人,主要分布在当曲源区东部和上游右岸(指河东);当曲左岸(指河西)以西区域为西藏聂荣县、索县的牧民放牧区;当曲源共有4条主要源流,目前已有数万人在此生活居住。
“今年的长草季节提前了,天热得很,闷闷的,草长得不高,有些好牧草长不出来,蘑菇也没有了。”这些藏族牧民告诉我们。
在杂多县城听查旦乡乡长达杰介绍,当曲源属于三江源保护区的核心区,已实施退牧还草生态保护和生态移民工程,牧民自愿搬迁,对不愿搬迁者实行以草定牧。这一政策实施得如何不得而知,但从眼前的景象来看,牧民开始了定居式放牧生活,现在是空前的繁荣。
我来到一处牧民的帐篷前,看到附近堆放着数十根圆木和大堆石块,可能是准备建房用的材料,一辆“三菱”越野车和几辆摩托停放在帐篷边。
这时,黑压压的乌云预示着大雨即将来临,我正想离开时,一位叫尼扎的藏族汉子从帐篷里出来招呼我。我看他身着汉装却不懂普通话,于是不停地用手比画,生怕他误认为我是偷车贼。他热情地请我进去喝茶,于是我进了帐篷,品尝了女主人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帐篷里温暖而舒适,有5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原来他们准备在这里定居。
我想,如果光有一望无际的沼泽湿地和河流湖泊,没有炊烟袅袅的牧民和四处游荡的牛羊,当曲这块湿地就一定会少了很多生气。这是一幅海拔接近5000米的“江南水乡”景观图,如此高海拔的水乡,又如此充满人气,确实令人感到意外。
我带了一幅比例尺为1:50万的地图,上面给我提供的信息是,当曲源是由泉眼、湖泊、沼泽和湿地组成的水网。于是,我的脑海里很多次出现了红军过草地的情景一人马陷在沼泽里,寸步难行。但很快,我发现之前的想法需要纠正。因为我来了之后才发现,在长江源头降水量最多的当曲,现在竟然出现了荒漠化,沙漠正在悄悄蚕食着湿地。
有一次,我沿着河流,向一侧横向走了几公里。途中,我看到大面积失水的沼泽地、露底的湖荡以及干涸的河床,不少鼠兔在草垫上窜来窜去,这里已成为它们的天堂。薄薄的草根层下,已露出河湖相沉积的泥沙,风不时扬起一阵阵沙尘。
考察中,我们分别于当曲上、中、下游三个点,向右岸深处徒步进入,以便考察地图上显示的沼泽湿地和支流水系,然而看到的却是失去了水分涵养的沼泽湿地,已全面退化成稀疏的草地,有的已经开始沙化,被鼠兔、旱獭全面占领,大片草场被它们蚕食,变成一块块荒芜草甸和沙地。我们行走在上面,脚步沉重,好似行走在沙漠里。在当曲河口,还出现了沙漠条带,河的两岸已被内陆盐湖包围。
其实,从区域来看,长江源区的沙地主要分布区并不在当曲流域,而在青海省曲麻莱和治多两县境内的通天河阶地和楚玛尔河滩地,这些沙地就占了源区沙地总面积的90%。近30年来,长江源区的荒漠面积发展迅速,占到源区总面积的28%左右。
对于长江源区的沙化现象,已经有一些专家做过研究,一般认为,这是由长江源区所处的特殊地理环境造成的,气候变暖使植物群落结构变得越来越简单,生物多样性锐减,草地生产力下降,植被覆盖度降低,为荒漠化发生与扩张创造了条件。也有专家认为,荒漠化跟冻土、岩石条件以及人为破坏、鼠害等因素有关。
过去一些专家认为,当曲的水量主要来自唐古拉山脉北坡的泉眼、湖泊和沼泽湿地,而沱沱河的水主要来自唐古拉山脉主峰各拉丹冬的冰川群,楚玛尔河的水主要来自可可西里地区的湖泊群。
在考察当曲中,我一直在密切注意着当曲两岸汇入的支流。依据卫星图和地形图所示的经纬度位置,我们对每一条汇入支流的流量进行了观察。我注意到,地图上所示的当曲右岸支流,主要来自稀疏的草甸,由于干旱和荒漠化的扩展,水流大部分干涸或演变为季节性溪沟,基本无来水汇入;而左岸唐古拉山脉的几条支流,却是补给当曲水量的主要河流,它们分别源于唐古拉山脉索拉窝玛冰川的杈吾曲、索拉窝玛冰川西坡和昂普玛冰川东坡的鄂阿玛纳草曲,源于昂普玛冰川西侧及附近冰川群和登卡日冰川的庭曲,以及汇集唐古拉山脉中段、西段各拉丹冬东坡冰川群源流的木鲁乌苏河。来自各拉丹冬的尕尔曲和布曲,其流量竟分别达到了24立方米/秒和30立方米/秒,这两条与沱沱河同处一源的河流,最后都汇入了当曲。
通过实地考察我发现,唐古拉山脉的雪山冰川才是当曲的“水塔”。正是由于当曲汇纳了唐古拉山脉冰雪消融的百川,才使其有如此巨大的水量,雄踞长江三源之首。难怪近年来有不少人提出,长江的正源应当是当曲而不是沱沱河。可以说,真正从泉眼、湖泊、沼泽补给当曲源头的水量是很少的。
如今,全球气候变暖趋势对青藏高原的影响在进一步加剧,雪山冰川、江河源这些区域的自然环境对此无疑最为敏感,由此导致的结果将是冰川退缩、河流干涸的变化将会越来越明显。那么,在未来,当曲还能有如此充沛的水量吗?当曲的湿地景观还能留存多久?我想,这一切都需要交给时间来回答了……
当曲是一条处女河,鲜为人知,我们的漂流品赏了一席席美景盛宴。当曲源头沼泽遍布,在陆地称王称霸的哪怕世界上最先进的越野车,在这里也被拒绝。考察当曲,漂流是最佳选择。
在西藏自治区巴青县实际管辖地巴庆,河上已于1995年建起了一座大桥,据说这是为通往西藏的公路而先期建成的。离桥头不远,我们看到一片冒着热气的泉华地貌,走近一看,这是一处温泉群喷溢的地质遗迹,富含矿物质的热水溢出的岩浆物已筑成一座数米高、长近100米的岩墙,四周地面上散流出五彩斑斓的水迹,有的还在吐着气泡,有的冒着热气,有的涌出温度不一的热水。这是一处复合型火山温泉地质遗迹,由于富含有益矿物质,我们的到来惊动了不少在此喝水的飞鸟和野生动物。
漂流到第七天,在当曲下游的巴茸浪纳峡谷,地图标注有一泉,名“曲波液”,这一直是我们的期待,漂流几日来没有足够饮水的我们,真希望到此泉能狂饮一番。漂到这里时,一幅从未见到过的美丽泉华台景观让我们惊叹。我们奋勇地在峡谷急流中跳滩靠岸,忘却了饮水解渴,用相机不停地留下这美丽的画卷。
峻峡谷谷坡而形成的国内罕见的台级泉华台景观,错落有致,一泻河边,发育完整,气势宏大,晶莹剔透,美丽有佳。经初步考察,此泉华台,垂高150余米,面积数万平方米,由山体中涌出的矿化质水结晶而成,在国内已发现的泉华台景观中,其规模、观赏性方面是罕见的。此泉华台还经历了三次以上的地震移位作用,由于经历过地震移动的破坏,出水通道发生变化,形成了不同时期的新老泉华台,老的泉华台由于地震崩塌作用,已遭重大破坏,泉华表面已风化垮落,色彩暗淡,华丽不再,新的泉华正在发育形成之中。
直观看来,堪比著名的松潘黄龙和云南丽江白水台。目前,这个泉华台,除了走水路漂流,别的交通手段还真难以抵达。大自然以它自己的方式,护卫着这片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