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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源头
书名:
发现三江源 作者:杨勇 字数:66009
我们长江漂流小分队在沱沱河休整了一天,并与沱沱河兵站的官兵进行了一场意味深长的联欢晚会,一首《思念母亲》使刚当兵的小战士和队员们失声痛哭,齐声呼唤母亲。
6月28日上午,我和精简后的七名队员在大桥护坎上接受了沱沱河军民隆重的开漂送行仪式后,放船下水,进入青藏公路以东号称“八百里无人区”的通天河。
除了从尧茂书漂流日记中找到一些零零星星的信息,我对通天河一无所知。
说来奇怪,当年尧茂书和我们大队人马以及我们这只精悍的小分队,离开大桥不到10公里,都不约而同地误入了“鬼湖”雅西错,从大比例地图上看,一般是不会犯这个错误的,但我们都走了神,进入了这个被诅咒的魔幻泥潭。
我掌舵的漂流船是傍晚时分误入歧途的,那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雨雪将至,不知不觉,水愈划愈浅。最后船桨均被泥浆吃住动弹不了,另一条船已不知去向。我们推拉并举,在泥潭里艰难前进。大雨夹着雪花向我们袭来,寒风吹得人站不稳,我们不得不停止前进,赶紧找到一块软绵绵的草地扎起帐篷,用睡袋裹住全身,一个队员可能是这两天吃多了不消化,一个劲地跑厕所,另一个队员紧裹住睡袋,颤动着不断喊“妈呀,冷啊!冷啊!”我连睡袋都没有,还好没有这样哆嗦。早晨起来,只看见帐篷周围布满了野兽的脚印。冯春说他出去上厕所时,看见不少寒光,我说:“那肯定是狼群,是你的臭味阻止了它们的进攻。”再看我们昨晚扎的帐篷下,已经是一汪水荡。
早晨的雅西错湖面上升起了薄薄的水雾,好一个泱泱大湖,实际上水深只有十几厘米,而且岸边尽是泥沼。此时的我们根本寻不到出口,也见不着另一船的踪影。我拿出罗盘,对着地图,总算确定了我们的大概位置,一根细细的蓝线条连着主水流,向东方向,区区几公里水路。到了傍晚时分,宽浅的水面才逐渐聚拢,船终于划进出口水路了。我们忍受着饥饿等到第二天上午,才隐隐可见另一艘船,他们更惨,狂风将他们吹到东北岸,全部御寒物被打湿,又在湖岸沙滩上晒了大半天,好在有锅碗燃料在船上。
出了湖口与当曲汇合来到通天河口,当曲带着来自各拉丹冬雪山东坡、唐古拉山脉中段冰川融水以及泥炭沼泽地泉水汇集的巨流与沱沱河相汇,长江在这里已显现出一条滔滔大河的气势,水量陡然猛增,流速加快,我们总算找到了漂流的感觉。
河河谷时束时放,两只船也时分时合。随着海拔的降低,两岸的草原逐渐丰美,白唇鹿和水鸟也多了起来。我觉着奇怪,这么好的草场怎么会没有牧民?
不知是第几天,我们奇迹般地与洛阳队几位大汉相遇,两队兄弟在无人区相见,自然激动不已,我们送了一些食品给洛阳兄弟,大家还合影留念,可第二天一早,洛阳队却不见了踪影。我在右岸看见一群牛羊,想必有牧民在此,赶紧靠岸一探究竟。不想,一群牧民面带愠怒的神情整齐地向我们走来,一位胸前挂着望远镜的壮汉,俨然一位首领,我迎上前去,一句接一句地说“扎西德勒”,以示敬人,“你们的,什么的干”“这里住的,不行”,任凭我们怎么解释、让烟讨好,首领态度十分坚决。我们只好划向河心滩扎营。后来我想,也许那首领是出于好意,为了防止他人或野兽骚扰我们。有了在沱沱河漂流时的教训,这次我们带上了固体燃料和方便面,用军用水壶外壳烧水,无论在哪里宿营都有吃有喝。
漂流过左岸连续分布的沙丘河段,前方出现了一例奇山怪石,靠近一看是一座灰岩山体,这是长江从姜古迪如冰川流出500多公里后接近的第一例山,只见长久的风化侵蚀使得山体的坡面裸露出疮痍的肌肤,山脊上耸立出一排排锋刃的岩柱,这就是长江第一峡一牙哥峡(尧茂书称之为烟瘴挂)。尧茂书漂流日记讲述,峡中有一段激流险滩,此乃长江第一滩,尧茂书在此吃尽了苦头,甚至险些丢了命。我一直看着地图提醒大家注意,刚入峡口,就听见“隆隆”的水声,突然一排大浪迎面打来,船里已进半舱水,我赶紧呼喊后面的船向左靠,果然,当我们靠向左岸岩壁,只见河面上全是波峰浪谷,紧连两个连续长险滩,此时正值长江源头冰川解冻形成洪峰,这险滩虽然不至于翻船致命,但定要饱受湿衣裹身的寒冷之苦。我下船查看了水路和滩情,决定左路冲滩,还算顺利,这是长漂中第一次过滩。出了峡谷,看见两根飘动的经幡,这是牧民为敬畏水而设的,也是为死者进行水葬的地方。这时,河谷豁然开阔,牧草更加茂盛,两岸有了低矮的土屋和牧场土围,成群牛羊,显示出一派生机,通天河接纳了楚玛尔、洽曲、和曲等支流,更加浩荡。
曲麻莱县到了,此乃名副其实的万里长江第一城。
县委书记和县长亲自驾车把我们迎进了离河边7公里外的曲麻莱县城,为我们的房间点燃了牛粪,端来了热腾腾的面条,令我们感到非常温暖。
曲麻莱县面积4.6万平方公里,当时全县人口不过万,地跨黄河、长江两源区,又有“江河发源地”之称。该县为纯牧业县,按人均国民收入,曲麻莱县当时位居全国前列,但这里地广人稀,自然环境恶劣,又深居内陆,因缺水已两度搬迁,我感到这是一个非常落后的“富裕县”。我与书记、县长谈起了经济发展问题,我说:“如果利用牙哥峡的天然地理条件,建设一座水电站,那曲麻莱就亮了,草场牧民就亮了;同时还可以调节水源,解县城的风沙围困之危,减缓平哥峡以上河段谷地两岸的沙化趋势。总之,可以改善通天河流域的生态面貌。”现在想起,似乎有些单纯的激情和幼稚。
我们归心似箭,盼早日与大队汇合,婉言谢绝了县领导的挽留,第二天一早启程漂进通天河下游。长江干流的逆源侵蚀好像在这里结束,以上的近700公里河谷还处于发育的幼年时期,河床游荡不定,而今出现在我视线中的两岸山岭渐渐靠拢,河谷逐渐收紧,地图上的等高线也变得密集起来,我意识到,我们将要激战峡谷了。
果然不出所料,出曲麻莱渡口不到两小时,黑油油的基岩(岸礁)就锁住了河面,河面上拥起一排巨浪,我赶紧靠岸前去看滩,两船对准主水径,骑着浪峰,顺利冲过,后来干脆就不看滩了,见浪就冲,巴雾大滩可是进入通天河峡谷后遇到的最险大滩,只见左岸锋利的礁石凸向江心,右岸崩塌的石块占据水道,不到30米宽的江面被挤成一串数米高的斜排浪,这种水路没有喇叭口,船很难骑上浪峰压住巨浪,如果船身与斜浪平行,很容易将船掀翻。看滩后,我们不敢轻视,决定将船上的物资全部卸下运到滩下,七人上一只船全力冲滩,留一人在岸边拍照接应。一切就绪,我们找准主流,迅速划入,右侧一排巨浪眼看就要盖过来,在船身已被掀上近90度的一刹那,同侧船舷队员一齐猛压,终于将波峰压在船下,很快左侧排浪又来了,江水劈头盖脸而过,我和左舷队员一齐压浪,一阵眩晕后,船终于又稳住了,紧接着,前面两排巨浪相交,激起一排数米高的水墙,我和队员扑向船头,将马上就要倒立的船压了下去。
这次漂亮的冲滩之战,磨炼了我们的斗志和勇气,这条传说中唐僧西天取经时遭遇了妖烟四起、妖怪出没的通天河,被我们降住了。
那时,为了抢在外国人之前漂流长江,我和几个中科院成都地理所的年轻人发起,在四川省地理学会的组织下,通过向全国征集志愿者自愿报名选拔,再经过多轮淘汰,组织起了这个漂流活动。
1986年7月,我和小分队漂进了通天河。那一次漂流,今天看来多少有些盲目。因为在漂流前,我国很少有关于长江河谷险滩情况的文献记录,而地处青藏高原的通天河对所有中国人来说,根本还处于闻所未闻的状态。
通过看地图,我发现了通天河的存在,为“通天河怎么这么多弯弯拐拐的”而好奇,到曲麻莱以后,会面临一场恶战。漂到曲麻莱以前,我们在沱沱河到通天河的前400多公里河段上,看到的都是慢慢长大、水网如麻、一望无际的平坦水路,仿佛能够直通天际。
通天河全长803公里,落差约1500米,流域面积约135000平方公里,平均比降千分之1.5。流域的平面形状上宽下窄,最宽处约350公里,平均宽度约200公里,分水岭系数约1.65。流域内地面一般海拔为4500米上下,自西北向东南倾斜。
曲麻莱河口以上地区,地面起伏平缓,河流水流缓慢,河谷宽坦,约300-1700米,其间也有束狭河段,如拉赤河口以下宽仅80余米。两岸山岭距河很远,一般在10-20公里以上,相对高度约200-300米,全流域基本上属于高原地貌。
风化碎屑石布满山腰,除偶然有几个突出的山峰外,大多数山顶已失去陡峭形态。有时圆秃的山巅遍生牧草,与山下的草地相连,牧草下面为冻裂风化作用所造成的岩屑与河流堆积的砾石,结构疏松,因此在雨量稀少、气温很低的情况下,大部或全部降水下渗或淤积洼地,形成湖泊与沼泽,人马非常难行。
在我的眼中,通天河河曲之美是不可超越的形态之美。
弯弯的河曲,世界上到处都有,可连续环绕400多公里的峡谷型河曲峡湾却很少见。
离开曲麻莱渡口漂进峡谷,水流突然变得很急,险滩也多起来。我至今回忆起来与通天河河曲群的第一次相会,依然亢奋不已。漂流过程中,前面经常会突然出现刀片般一排一排的山,像墙壁一样将去路挡住,正当在为应该如何寻找水路而发愁或者为会不会撞上前面的山而担心的时候,往往又突然地江洄路转起来。
江流的转弯往往那么突然,前面的一排山像一道屏障一样,水路不见了,看不到出路,快要接近岩壁时,河面突然冒起水花,河流转弯了,有时候甚至是直角弯。弯拐得极度频繁,经常是第一个峡湾拐
过去了,第二个峡湾就来了,第二个峡湾慌忙地漂过去了,第三个峡湾又出现了。峡湾与峡湾之间的距离,一般也就一两公里,长的也不过四五公里,短的则仅有几百米,这让我们应接不暇。
通天河峡谷曲流回肠,我甚至还看到并行间距不到100米的回肠峡湾,几乎要把山体冲刷成细腰,甚至快要冲开直通了。就是这样100米相对坚硬的岩脊背,逼迫河流不得不改道走弯,沿着相对脆弱的岩层进行侧向侵蚀,然后回到对应的拐弯点,有时漂流要2个小时,直线也就几十步路。
后来慢慢地就掌握到了河流险滩的出现规律。在每一个河曲的拐弯处,一般都会有坚硬的岩石突出,此处河段必有险滩,河流在这些弯点上会变得更加湍急,水流对岩壁的冲击力也会在此变得强烈,这就使得被山体反弹回来的水浪变得高大和紊乱。同时在崖壁的迎面,可能会形成一些暗礁、岩枭或者水洞。
为了使漂流艇不被撞礁,我和伙伴们逐渐有了一套在通天河河曲内适用的“行漂绝技”:每漂到一个弯曲的河段,赶快提前调转船头,在激流中进行逆向横切,同舟共济的队员们必须全力以赴,协力划桨,否则就会被通天河湍急的河流冲击到迎面而来的岩壁上贴脸,甚至被抛起来撞上去。大家全力冲滩越战越勇,让我们这些没有遭遇过这种经历的漂流者产生了心理上的转变一不必害怕。
不过即使掌握了这套“行漂绝技”,队员们也依然不能摆脱被各种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手忙脚乱的窘境。经常是刚把船头调过来通过第一道峡湾,还来不及喘口气,第二个刀脊一样的峡湾又接踵而至,队员们于是又要慌不迭地调转方向,结果发现下一个拐弯居然更急更险更难转洄,排排侧浪涌来,让漂流队员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通天河河曲的峡湾为何会频繁拐折?我分析,首先由于岩石软硬程度不同,导致水流冲刷侵蚀的差异,河流把脆弱的部分冲走了,坚硬的这一层阻挡河流前进,水流沿着脆弱的岩层做侧向冲刷;其次发育在复式褶皱和复杂地质断层河谷中软硬地层的重复出现,河流冲刷侵蚀过程中相对坚硬的岩层挺立在那里成为刀脊。露出水面的山体,受到长期剥蚀风化,延伸出来的山脊形如鱼脊。鱼脊前端,水流减缓,出现宽缓台地,连续的拐弯就这样形成了。
作为水上唯一的地质专业队员,我在漂流中承担起河谷地貌的考察和水样采集任务。由于每时每刻都要应付快速变化的滩情,很多应该上岸停留进行观察的河谷,都没能去展开,这是十分遗憾的。
不过,我还是敏锐地发现,通天河下游河谷地层产状和岩性的变化是形成频繁拐弯景观的原因。这也是我后来把重心转移到研究通天河以及青藏高原冰川水系的主要动力。
通过观察,通天河两岸由一套比较稳定的三叠系砂岩、页岩、泥砂岩、碳质泥岩以及变质岩组成。同时,我发现河岸切割出来的剖面上清晰地出现了很多对称和不对称的向斜、背斜褶皱构造,构造断层也比较发育。三叠系软硬相间的岩性和复式褶皱以及断层构造共生交错的地质背景,控制了河流冲刷侵蚀的方向和强度,形成了今天看到的长达400公里的连续性峡湾景观。
除此而外,在此后30年间的屡次考察中,我攀上海拔高达5000米以上的高山俯瞰,进一步发现了通天河河曲峡湾群的宏观形态之美,有的河曲蜿蜒得像圆圈一样,有的河曲看起来像一只碟型的草帽,有的则看似一张流行唱片碟片,而那张拍出“Q”形态的河曲照片,则几乎成了通天河河曲的宣传招牌。
从地图上看,长江上游源区河流从东西流向逐渐转向南北流向,暂时与黄河分向流淌。从宏观地形地貌上看,东西走向的唐古拉山脉在其东段开始逐渐向东南方向转折进而形成南北走向的横断山脉和多江并流,就是这一山系走向的改变,使发源于唐古拉山脉的长江、澜沧江、怒江水系纷纷发生流向由东西改变为南北,形成地球上的著名“三江并流”和岭谷相间六江并流的横断山脉奇观。这一切,都是由于我国大地构造体系中唯一覆盖西藏青海四川交界处的北东南西向“歹”字形地质构造体系,通天河沿东西方向流淌了数百公里后从曲麻莱县开始逐渐朝东南方向被山脉约束进入峡谷,开始桀瞥不驯的激流奔腾。
从中国大地地质构造体系上来讲,通天河流域在处于东西构造带(纬向构造体系)向南北构造带(经向构造体系)转折的过渡地带,李四光先生将其命名为北西南东向的滇藏“歹”字形构造体系。
宏观来看,通天河下游的复式褶皱轴向以及主要断层走向都沿北西南东方向延伸,控制着山脉走向和通天河下游以及金沙江初始段的主流向,岩石软硬差异和次一级的褶皱断层构造,都是导致通天河差异性冲刷和出现频繁拐弯的主要地质要素。“歹”字形构造体系为通天河的发育创造了地质基础,为河流塑造峡湾提供了地质环境条件。
青藏高原出现过多次大规模造山运动,如今还处于缓慢上升之中,深大断裂带纵横交错,褶皱和地层被揉搓得七零八落。因此,河流的发育,就在这样的地质环境中去寻找它前进的道路,我们看到的通天河就是弯弯曲曲奔流的河。
为了找到那些个能拍摄通天河连续峡湾形态的高点,多年来,我做出了不懈努力。我和团队在不同季节里把越野车开到通天河上最隐秘的“断头路”终点一岗由村,我在通天河峡湾最集中的夏日寺山顶寻找观察位,从巴干河徒步进入漂流中危险的巴务一滑坡滩群,攀爬上海拔接近5000米的赛河、岗当、井根卡、聂切等高山,终于找到了五六个这种可以看清通天河峡湾全貌的位置,从而窥知了它赖以成形、举世无双的“歹”字形地质构造的蛛丝马迹。
通过研究,我发现通天河河曲中上游为自由河曲,进入曲麻莱以后,则属于嵌入式河曲,这时候河流发育受到了地质构造和山脉走向的控制。
按照河流专家的普遍定义,河曲分为自由河曲和嵌入式河曲两种类型。自由河曲主要形成于宽广、开阔的地区。这些地区河谷宽阔,地壳多处于沉降过程,河流切割不深,河床较浅并且不受峡谷约束,能较自由地迂回摆动。而嵌入式河曲,则是在自由河曲形成后,区域地壳发生快速隆升或者由于沉降隆升的不均匀性,导致地形和流水动力差异,甚至出现山脉谷地,向下切割侵蚀的流水就会沿着先成谷地形成嵌入式河曲。
这与早在20世纪60年代初沈玉昌得出的结论异曲同工,通天河水系是发育在一个面积广大的向斜构造内的。上游是丘陵坦谷游荡河型,下游是受山脉走向控制的峡谷河曲。
判断嵌入式和非嵌入式的唯一标准是,河曲在发育时是否受到地质构造的控制,通天河河曲显然是在发育过程中深受该地区山脉约束的。只不过,通天河河曲不同于其他嵌入式河的区别在于,它是在抬升过程中伴随造山运动和冷暖交替并出现现代冰川消融而形成的河流。即先成谷后有河,并在发育过程中不断塑造河谷地貌,这应该是青藏高原上很多河流发育的共性。
我们从地质变迁的痕迹里看到,青藏高原先是海,后隆起成陆地,继续升高并伴随造山运动,迎来冰期和冰川,冰川消融形成河川水系侵蚀下切再造河谷地貌:峡谷、台地,冲出峡谷夹带大量泥沙形成冲积平原。也就是科学家们所描绘的青藏高原受到板块挤压抬升,形成冰源冰川的山地轮廓之后才有了河流的发育。青藏高原在隆升、造山、气候冷暖交替、出现冰期、小冰期、冰川、河流、下切、侵蚀、地貌塑造的演变过程中,才有了今日之景观。
通天河峡湾的特殊性在于其密集连续出现的峡湾和少见的形态以及成因。
首先,通天河河曲峡湾的形成,是通天河汇集长江三源(沱沱河、当曲、楚玛尔河),积蓄足够的流量冲刷力向河床海拔快速降低,沿东南方向进入横断山脉区域的金沙江进行强烈侵蚀切割。
其次,通天河流域地形向东南方向倾斜,从高原向山地过度,河床落差逐渐加大。河流开始向东南转折,流速加快,冲刷力增强。
河流弯曲是个普遍现象,平原上往往也会形成很多曲流,像四川盆地的嘉陵江、东北平原的三江流域等。但是在青藏高原上形成这样的峡谷曲流,特别是高原与山地过渡带的通天河峡谷里面有这样的连续峡湾是不多见的。
喜马拉雅地区最近一万年的最后一次地质运动,造成了青藏高原上山地的隆起,形成了具有该地特色的山地地貌;同时由于整体的气温变暖现象,原覆盖于青藏高原干旱少雨的西北部,尤其是通天河流域的永冻层冰川开始融化,并因为山体的隆起走势,最终聚集成了河流的状态,因此,就形成了通天河河谷“先有山后有峡湾”的特殊地貌状况。
并且,在通天河地区的这种地貌形成之后,青藏高原又进入了地质运动的稳定期,除了在通天河的中段出现过个别大的断裂带以外,通天河地区整体再未发生过山地重塑的情况。
不过唐教授也说,通天河地区也不是完全没有水流下切而造成的河曲。通天河的水是冰川融化所形成的,因此原本覆盖或者裹挟在冰川上的石块、岩层可能会随着永冻冰川的快速消融而被河水冲刷挟带到通天河段,并被通天河谷的山地最终拦截沉积下来,河水沿途冲刷带来的泥沙等等,也必将淤积于通天河的河道当中,垫高通天河的河床,使之被抬高。这种被抬高的河床,遇到水量充沛的季节,所接纳的河流也会对原有的因淤积物变窄的河床,进行冲刷下切等运动。但是这种冲刷下切形成的嵌入式河曲,是绝对有别于常规的平原或者草原地区的河曲的。
通天河连续峡湾与我国其他河曲,如晋陕大峡谷河曲、嘉陵江大峡谷河曲有着本质的不同。通天河河曲发育于地质构造带控制的山地上,而晋陕大峡谷河曲、嘉陵江河曲流是发育在覆盖层上的,这可以从河谷阶地的分布状况找到证据。
我发现,在通天河峡谷里,河谷阶地错落分布,一般为河流切割坡积物所残留,呈条带状,高度为10米左右,很少见到基座阶地和多级阶地。这说明通天河发育成河以后,该区域上升缓慢或相对稳定,河流以侧向侵蚀为主而形成峡湾。
嘉陵江上发育的河曲,广泛发育在第四系软性覆盖层上。河流侵蚀左右摇摆。冲刷的强度也有差异性。晋陕大峡谷河曲弯只有几个明显的曲弯发育在很厚的覆盖层,绵延长度很短,通常只有几十公里,是完全不能与通天河曲流绵延400公里相比拟的。
进入2016年,三江源国家公园示范率先启动,通天河作为三江源主要的地理单元被列入其中,这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改革,人们不得不报以极大的期待和向往。
通天河除了连续分布的峡湾奇观具有不可比拟的观赏价值外,30年来吸引来了众多的中外漂流探险爱好者。随着三江源国家公园的示范建设,通天河秘境深处的生物多样性、古朴神秘的人文宗教景观、科学研究和科普体验资源都将呈现于世人,分享于大众,我们有理由相信,一个以保护和利用并举的通天河国家公园将永远屹立在三江源大地上。
在混沌理论出现后,你已经不能再用传统的眼光和简单的因果关系去理解这个世界了。就如同蝴蝶扇动它那一平方英寸翅膀的运动,导致周边空气系统发生变化,并产生微弱到只能拂动一根头发的气流,这微弱气流的产生又会引起四周空气或其他系统产生相应的变化,由此引起一串连锁反应,最终导致其他系统的极大变化。
6月28日上午,我和精简后的七名队员在大桥护坎上接受了沱沱河军民隆重的开漂送行仪式后,放船下水,进入青藏公路以东号称“八百里无人区”的通天河。
除了从尧茂书漂流日记中找到一些零零星星的信息,我对通天河一无所知。
说来奇怪,当年尧茂书和我们大队人马以及我们这只精悍的小分队,离开大桥不到10公里,都不约而同地误入了“鬼湖”雅西错,从大比例地图上看,一般是不会犯这个错误的,但我们都走了神,进入了这个被诅咒的魔幻泥潭。
我掌舵的漂流船是傍晚时分误入歧途的,那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雨雪将至,不知不觉,水愈划愈浅。最后船桨均被泥浆吃住动弹不了,另一条船已不知去向。我们推拉并举,在泥潭里艰难前进。大雨夹着雪花向我们袭来,寒风吹得人站不稳,我们不得不停止前进,赶紧找到一块软绵绵的草地扎起帐篷,用睡袋裹住全身,一个队员可能是这两天吃多了不消化,一个劲地跑厕所,另一个队员紧裹住睡袋,颤动着不断喊“妈呀,冷啊!冷啊!”我连睡袋都没有,还好没有这样哆嗦。早晨起来,只看见帐篷周围布满了野兽的脚印。冯春说他出去上厕所时,看见不少寒光,我说:“那肯定是狼群,是你的臭味阻止了它们的进攻。”再看我们昨晚扎的帐篷下,已经是一汪水荡。
早晨的雅西错湖面上升起了薄薄的水雾,好一个泱泱大湖,实际上水深只有十几厘米,而且岸边尽是泥沼。此时的我们根本寻不到出口,也见不着另一船的踪影。我拿出罗盘,对着地图,总算确定了我们的大概位置,一根细细的蓝线条连着主水流,向东方向,区区几公里水路。到了傍晚时分,宽浅的水面才逐渐聚拢,船终于划进出口水路了。我们忍受着饥饿等到第二天上午,才隐隐可见另一艘船,他们更惨,狂风将他们吹到东北岸,全部御寒物被打湿,又在湖岸沙滩上晒了大半天,好在有锅碗燃料在船上。
出了湖口与当曲汇合来到通天河口,当曲带着来自各拉丹冬雪山东坡、唐古拉山脉中段冰川融水以及泥炭沼泽地泉水汇集的巨流与沱沱河相汇,长江在这里已显现出一条滔滔大河的气势,水量陡然猛增,流速加快,我们总算找到了漂流的感觉。
河河谷时束时放,两只船也时分时合。随着海拔的降低,两岸的草原逐渐丰美,白唇鹿和水鸟也多了起来。我觉着奇怪,这么好的草场怎么会没有牧民?
不知是第几天,我们奇迹般地与洛阳队几位大汉相遇,两队兄弟在无人区相见,自然激动不已,我们送了一些食品给洛阳兄弟,大家还合影留念,可第二天一早,洛阳队却不见了踪影。我在右岸看见一群牛羊,想必有牧民在此,赶紧靠岸一探究竟。不想,一群牧民面带愠怒的神情整齐地向我们走来,一位胸前挂着望远镜的壮汉,俨然一位首领,我迎上前去,一句接一句地说“扎西德勒”,以示敬人,“你们的,什么的干”“这里住的,不行”,任凭我们怎么解释、让烟讨好,首领态度十分坚决。我们只好划向河心滩扎营。后来我想,也许那首领是出于好意,为了防止他人或野兽骚扰我们。有了在沱沱河漂流时的教训,这次我们带上了固体燃料和方便面,用军用水壶外壳烧水,无论在哪里宿营都有吃有喝。
漂流过左岸连续分布的沙丘河段,前方出现了一例奇山怪石,靠近一看是一座灰岩山体,这是长江从姜古迪如冰川流出500多公里后接近的第一例山,只见长久的风化侵蚀使得山体的坡面裸露出疮痍的肌肤,山脊上耸立出一排排锋刃的岩柱,这就是长江第一峡一牙哥峡(尧茂书称之为烟瘴挂)。尧茂书漂流日记讲述,峡中有一段激流险滩,此乃长江第一滩,尧茂书在此吃尽了苦头,甚至险些丢了命。我一直看着地图提醒大家注意,刚入峡口,就听见“隆隆”的水声,突然一排大浪迎面打来,船里已进半舱水,我赶紧呼喊后面的船向左靠,果然,当我们靠向左岸岩壁,只见河面上全是波峰浪谷,紧连两个连续长险滩,此时正值长江源头冰川解冻形成洪峰,这险滩虽然不至于翻船致命,但定要饱受湿衣裹身的寒冷之苦。我下船查看了水路和滩情,决定左路冲滩,还算顺利,这是长漂中第一次过滩。出了峡谷,看见两根飘动的经幡,这是牧民为敬畏水而设的,也是为死者进行水葬的地方。这时,河谷豁然开阔,牧草更加茂盛,两岸有了低矮的土屋和牧场土围,成群牛羊,显示出一派生机,通天河接纳了楚玛尔、洽曲、和曲等支流,更加浩荡。
曲麻莱县到了,此乃名副其实的万里长江第一城。
县委书记和县长亲自驾车把我们迎进了离河边7公里外的曲麻莱县城,为我们的房间点燃了牛粪,端来了热腾腾的面条,令我们感到非常温暖。
曲麻莱县面积4.6万平方公里,当时全县人口不过万,地跨黄河、长江两源区,又有“江河发源地”之称。该县为纯牧业县,按人均国民收入,曲麻莱县当时位居全国前列,但这里地广人稀,自然环境恶劣,又深居内陆,因缺水已两度搬迁,我感到这是一个非常落后的“富裕县”。我与书记、县长谈起了经济发展问题,我说:“如果利用牙哥峡的天然地理条件,建设一座水电站,那曲麻莱就亮了,草场牧民就亮了;同时还可以调节水源,解县城的风沙围困之危,减缓平哥峡以上河段谷地两岸的沙化趋势。总之,可以改善通天河流域的生态面貌。”现在想起,似乎有些单纯的激情和幼稚。
我们归心似箭,盼早日与大队汇合,婉言谢绝了县领导的挽留,第二天一早启程漂进通天河下游。长江干流的逆源侵蚀好像在这里结束,以上的近700公里河谷还处于发育的幼年时期,河床游荡不定,而今出现在我视线中的两岸山岭渐渐靠拢,河谷逐渐收紧,地图上的等高线也变得密集起来,我意识到,我们将要激战峡谷了。
果然不出所料,出曲麻莱渡口不到两小时,黑油油的基岩(岸礁)就锁住了河面,河面上拥起一排巨浪,我赶紧靠岸前去看滩,两船对准主水径,骑着浪峰,顺利冲过,后来干脆就不看滩了,见浪就冲,巴雾大滩可是进入通天河峡谷后遇到的最险大滩,只见左岸锋利的礁石凸向江心,右岸崩塌的石块占据水道,不到30米宽的江面被挤成一串数米高的斜排浪,这种水路没有喇叭口,船很难骑上浪峰压住巨浪,如果船身与斜浪平行,很容易将船掀翻。看滩后,我们不敢轻视,决定将船上的物资全部卸下运到滩下,七人上一只船全力冲滩,留一人在岸边拍照接应。一切就绪,我们找准主流,迅速划入,右侧一排巨浪眼看就要盖过来,在船身已被掀上近90度的一刹那,同侧船舷队员一齐猛压,终于将波峰压在船下,很快左侧排浪又来了,江水劈头盖脸而过,我和左舷队员一齐压浪,一阵眩晕后,船终于又稳住了,紧接着,前面两排巨浪相交,激起一排数米高的水墙,我和队员扑向船头,将马上就要倒立的船压了下去。
这次漂亮的冲滩之战,磨炼了我们的斗志和勇气,这条传说中唐僧西天取经时遭遇了妖烟四起、妖怪出没的通天河,被我们降住了。
那时,为了抢在外国人之前漂流长江,我和几个中科院成都地理所的年轻人发起,在四川省地理学会的组织下,通过向全国征集志愿者自愿报名选拔,再经过多轮淘汰,组织起了这个漂流活动。
1986年7月,我和小分队漂进了通天河。那一次漂流,今天看来多少有些盲目。因为在漂流前,我国很少有关于长江河谷险滩情况的文献记录,而地处青藏高原的通天河对所有中国人来说,根本还处于闻所未闻的状态。
通过看地图,我发现了通天河的存在,为“通天河怎么这么多弯弯拐拐的”而好奇,到曲麻莱以后,会面临一场恶战。漂到曲麻莱以前,我们在沱沱河到通天河的前400多公里河段上,看到的都是慢慢长大、水网如麻、一望无际的平坦水路,仿佛能够直通天际。
通天河全长803公里,落差约1500米,流域面积约135000平方公里,平均比降千分之1.5。流域的平面形状上宽下窄,最宽处约350公里,平均宽度约200公里,分水岭系数约1.65。流域内地面一般海拔为4500米上下,自西北向东南倾斜。
曲麻莱河口以上地区,地面起伏平缓,河流水流缓慢,河谷宽坦,约300-1700米,其间也有束狭河段,如拉赤河口以下宽仅80余米。两岸山岭距河很远,一般在10-20公里以上,相对高度约200-300米,全流域基本上属于高原地貌。
风化碎屑石布满山腰,除偶然有几个突出的山峰外,大多数山顶已失去陡峭形态。有时圆秃的山巅遍生牧草,与山下的草地相连,牧草下面为冻裂风化作用所造成的岩屑与河流堆积的砾石,结构疏松,因此在雨量稀少、气温很低的情况下,大部或全部降水下渗或淤积洼地,形成湖泊与沼泽,人马非常难行。
在我的眼中,通天河河曲之美是不可超越的形态之美。
弯弯的河曲,世界上到处都有,可连续环绕400多公里的峡谷型河曲峡湾却很少见。
离开曲麻莱渡口漂进峡谷,水流突然变得很急,险滩也多起来。我至今回忆起来与通天河河曲群的第一次相会,依然亢奋不已。漂流过程中,前面经常会突然出现刀片般一排一排的山,像墙壁一样将去路挡住,正当在为应该如何寻找水路而发愁或者为会不会撞上前面的山而担心的时候,往往又突然地江洄路转起来。
江流的转弯往往那么突然,前面的一排山像一道屏障一样,水路不见了,看不到出路,快要接近岩壁时,河面突然冒起水花,河流转弯了,有时候甚至是直角弯。弯拐得极度频繁,经常是第一个峡湾拐
过去了,第二个峡湾就来了,第二个峡湾慌忙地漂过去了,第三个峡湾又出现了。峡湾与峡湾之间的距离,一般也就一两公里,长的也不过四五公里,短的则仅有几百米,这让我们应接不暇。
通天河峡谷曲流回肠,我甚至还看到并行间距不到100米的回肠峡湾,几乎要把山体冲刷成细腰,甚至快要冲开直通了。就是这样100米相对坚硬的岩脊背,逼迫河流不得不改道走弯,沿着相对脆弱的岩层进行侧向侵蚀,然后回到对应的拐弯点,有时漂流要2个小时,直线也就几十步路。
后来慢慢地就掌握到了河流险滩的出现规律。在每一个河曲的拐弯处,一般都会有坚硬的岩石突出,此处河段必有险滩,河流在这些弯点上会变得更加湍急,水流对岩壁的冲击力也会在此变得强烈,这就使得被山体反弹回来的水浪变得高大和紊乱。同时在崖壁的迎面,可能会形成一些暗礁、岩枭或者水洞。
为了使漂流艇不被撞礁,我和伙伴们逐渐有了一套在通天河河曲内适用的“行漂绝技”:每漂到一个弯曲的河段,赶快提前调转船头,在激流中进行逆向横切,同舟共济的队员们必须全力以赴,协力划桨,否则就会被通天河湍急的河流冲击到迎面而来的岩壁上贴脸,甚至被抛起来撞上去。大家全力冲滩越战越勇,让我们这些没有遭遇过这种经历的漂流者产生了心理上的转变一不必害怕。
不过即使掌握了这套“行漂绝技”,队员们也依然不能摆脱被各种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手忙脚乱的窘境。经常是刚把船头调过来通过第一道峡湾,还来不及喘口气,第二个刀脊一样的峡湾又接踵而至,队员们于是又要慌不迭地调转方向,结果发现下一个拐弯居然更急更险更难转洄,排排侧浪涌来,让漂流队员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通天河河曲的峡湾为何会频繁拐折?我分析,首先由于岩石软硬程度不同,导致水流冲刷侵蚀的差异,河流把脆弱的部分冲走了,坚硬的这一层阻挡河流前进,水流沿着脆弱的岩层做侧向冲刷;其次发育在复式褶皱和复杂地质断层河谷中软硬地层的重复出现,河流冲刷侵蚀过程中相对坚硬的岩层挺立在那里成为刀脊。露出水面的山体,受到长期剥蚀风化,延伸出来的山脊形如鱼脊。鱼脊前端,水流减缓,出现宽缓台地,连续的拐弯就这样形成了。
作为水上唯一的地质专业队员,我在漂流中承担起河谷地貌的考察和水样采集任务。由于每时每刻都要应付快速变化的滩情,很多应该上岸停留进行观察的河谷,都没能去展开,这是十分遗憾的。
不过,我还是敏锐地发现,通天河下游河谷地层产状和岩性的变化是形成频繁拐弯景观的原因。这也是我后来把重心转移到研究通天河以及青藏高原冰川水系的主要动力。
通过观察,通天河两岸由一套比较稳定的三叠系砂岩、页岩、泥砂岩、碳质泥岩以及变质岩组成。同时,我发现河岸切割出来的剖面上清晰地出现了很多对称和不对称的向斜、背斜褶皱构造,构造断层也比较发育。三叠系软硬相间的岩性和复式褶皱以及断层构造共生交错的地质背景,控制了河流冲刷侵蚀的方向和强度,形成了今天看到的长达400公里的连续性峡湾景观。
除此而外,在此后30年间的屡次考察中,我攀上海拔高达5000米以上的高山俯瞰,进一步发现了通天河河曲峡湾群的宏观形态之美,有的河曲蜿蜒得像圆圈一样,有的河曲看起来像一只碟型的草帽,有的则看似一张流行唱片碟片,而那张拍出“Q”形态的河曲照片,则几乎成了通天河河曲的宣传招牌。
从地图上看,长江上游源区河流从东西流向逐渐转向南北流向,暂时与黄河分向流淌。从宏观地形地貌上看,东西走向的唐古拉山脉在其东段开始逐渐向东南方向转折进而形成南北走向的横断山脉和多江并流,就是这一山系走向的改变,使发源于唐古拉山脉的长江、澜沧江、怒江水系纷纷发生流向由东西改变为南北,形成地球上的著名“三江并流”和岭谷相间六江并流的横断山脉奇观。这一切,都是由于我国大地构造体系中唯一覆盖西藏青海四川交界处的北东南西向“歹”字形地质构造体系,通天河沿东西方向流淌了数百公里后从曲麻莱县开始逐渐朝东南方向被山脉约束进入峡谷,开始桀瞥不驯的激流奔腾。
从中国大地地质构造体系上来讲,通天河流域在处于东西构造带(纬向构造体系)向南北构造带(经向构造体系)转折的过渡地带,李四光先生将其命名为北西南东向的滇藏“歹”字形构造体系。
宏观来看,通天河下游的复式褶皱轴向以及主要断层走向都沿北西南东方向延伸,控制着山脉走向和通天河下游以及金沙江初始段的主流向,岩石软硬差异和次一级的褶皱断层构造,都是导致通天河差异性冲刷和出现频繁拐弯的主要地质要素。“歹”字形构造体系为通天河的发育创造了地质基础,为河流塑造峡湾提供了地质环境条件。
青藏高原出现过多次大规模造山运动,如今还处于缓慢上升之中,深大断裂带纵横交错,褶皱和地层被揉搓得七零八落。因此,河流的发育,就在这样的地质环境中去寻找它前进的道路,我们看到的通天河就是弯弯曲曲奔流的河。
为了找到那些个能拍摄通天河连续峡湾形态的高点,多年来,我做出了不懈努力。我和团队在不同季节里把越野车开到通天河上最隐秘的“断头路”终点一岗由村,我在通天河峡湾最集中的夏日寺山顶寻找观察位,从巴干河徒步进入漂流中危险的巴务一滑坡滩群,攀爬上海拔接近5000米的赛河、岗当、井根卡、聂切等高山,终于找到了五六个这种可以看清通天河峡湾全貌的位置,从而窥知了它赖以成形、举世无双的“歹”字形地质构造的蛛丝马迹。
通过研究,我发现通天河河曲中上游为自由河曲,进入曲麻莱以后,则属于嵌入式河曲,这时候河流发育受到了地质构造和山脉走向的控制。
按照河流专家的普遍定义,河曲分为自由河曲和嵌入式河曲两种类型。自由河曲主要形成于宽广、开阔的地区。这些地区河谷宽阔,地壳多处于沉降过程,河流切割不深,河床较浅并且不受峡谷约束,能较自由地迂回摆动。而嵌入式河曲,则是在自由河曲形成后,区域地壳发生快速隆升或者由于沉降隆升的不均匀性,导致地形和流水动力差异,甚至出现山脉谷地,向下切割侵蚀的流水就会沿着先成谷地形成嵌入式河曲。
这与早在20世纪60年代初沈玉昌得出的结论异曲同工,通天河水系是发育在一个面积广大的向斜构造内的。上游是丘陵坦谷游荡河型,下游是受山脉走向控制的峡谷河曲。
判断嵌入式和非嵌入式的唯一标准是,河曲在发育时是否受到地质构造的控制,通天河河曲显然是在发育过程中深受该地区山脉约束的。只不过,通天河河曲不同于其他嵌入式河的区别在于,它是在抬升过程中伴随造山运动和冷暖交替并出现现代冰川消融而形成的河流。即先成谷后有河,并在发育过程中不断塑造河谷地貌,这应该是青藏高原上很多河流发育的共性。
我们从地质变迁的痕迹里看到,青藏高原先是海,后隆起成陆地,继续升高并伴随造山运动,迎来冰期和冰川,冰川消融形成河川水系侵蚀下切再造河谷地貌:峡谷、台地,冲出峡谷夹带大量泥沙形成冲积平原。也就是科学家们所描绘的青藏高原受到板块挤压抬升,形成冰源冰川的山地轮廓之后才有了河流的发育。青藏高原在隆升、造山、气候冷暖交替、出现冰期、小冰期、冰川、河流、下切、侵蚀、地貌塑造的演变过程中,才有了今日之景观。
通天河峡湾的特殊性在于其密集连续出现的峡湾和少见的形态以及成因。
首先,通天河河曲峡湾的形成,是通天河汇集长江三源(沱沱河、当曲、楚玛尔河),积蓄足够的流量冲刷力向河床海拔快速降低,沿东南方向进入横断山脉区域的金沙江进行强烈侵蚀切割。
其次,通天河流域地形向东南方向倾斜,从高原向山地过度,河床落差逐渐加大。河流开始向东南转折,流速加快,冲刷力增强。
河流弯曲是个普遍现象,平原上往往也会形成很多曲流,像四川盆地的嘉陵江、东北平原的三江流域等。但是在青藏高原上形成这样的峡谷曲流,特别是高原与山地过渡带的通天河峡谷里面有这样的连续峡湾是不多见的。
喜马拉雅地区最近一万年的最后一次地质运动,造成了青藏高原上山地的隆起,形成了具有该地特色的山地地貌;同时由于整体的气温变暖现象,原覆盖于青藏高原干旱少雨的西北部,尤其是通天河流域的永冻层冰川开始融化,并因为山体的隆起走势,最终聚集成了河流的状态,因此,就形成了通天河河谷“先有山后有峡湾”的特殊地貌状况。
并且,在通天河地区的这种地貌形成之后,青藏高原又进入了地质运动的稳定期,除了在通天河的中段出现过个别大的断裂带以外,通天河地区整体再未发生过山地重塑的情况。
不过唐教授也说,通天河地区也不是完全没有水流下切而造成的河曲。通天河的水是冰川融化所形成的,因此原本覆盖或者裹挟在冰川上的石块、岩层可能会随着永冻冰川的快速消融而被河水冲刷挟带到通天河段,并被通天河谷的山地最终拦截沉积下来,河水沿途冲刷带来的泥沙等等,也必将淤积于通天河的河道当中,垫高通天河的河床,使之被抬高。这种被抬高的河床,遇到水量充沛的季节,所接纳的河流也会对原有的因淤积物变窄的河床,进行冲刷下切等运动。但是这种冲刷下切形成的嵌入式河曲,是绝对有别于常规的平原或者草原地区的河曲的。
通天河连续峡湾与我国其他河曲,如晋陕大峡谷河曲、嘉陵江大峡谷河曲有着本质的不同。通天河河曲发育于地质构造带控制的山地上,而晋陕大峡谷河曲、嘉陵江河曲流是发育在覆盖层上的,这可以从河谷阶地的分布状况找到证据。
我发现,在通天河峡谷里,河谷阶地错落分布,一般为河流切割坡积物所残留,呈条带状,高度为10米左右,很少见到基座阶地和多级阶地。这说明通天河发育成河以后,该区域上升缓慢或相对稳定,河流以侧向侵蚀为主而形成峡湾。
嘉陵江上发育的河曲,广泛发育在第四系软性覆盖层上。河流侵蚀左右摇摆。冲刷的强度也有差异性。晋陕大峡谷河曲弯只有几个明显的曲弯发育在很厚的覆盖层,绵延长度很短,通常只有几十公里,是完全不能与通天河曲流绵延400公里相比拟的。
进入2016年,三江源国家公园示范率先启动,通天河作为三江源主要的地理单元被列入其中,这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改革,人们不得不报以极大的期待和向往。
通天河除了连续分布的峡湾奇观具有不可比拟的观赏价值外,30年来吸引来了众多的中外漂流探险爱好者。随着三江源国家公园的示范建设,通天河秘境深处的生物多样性、古朴神秘的人文宗教景观、科学研究和科普体验资源都将呈现于世人,分享于大众,我们有理由相信,一个以保护和利用并举的通天河国家公园将永远屹立在三江源大地上。
在混沌理论出现后,你已经不能再用传统的眼光和简单的因果关系去理解这个世界了。就如同蝴蝶扇动它那一平方英寸翅膀的运动,导致周边空气系统发生变化,并产生微弱到只能拂动一根头发的气流,这微弱气流的产生又会引起四周空气或其他系统产生相应的变化,由此引起一串连锁反应,最终导致其他系统的极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