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8月,对张秉贵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时刻,快满18岁的他迈进栏柜,开始了他的售货生涯。虽然这是当时的权宜之计,是个偶然,但却和他的职业生涯紧紧相连。自此以后的50多年里,他和这个行业密不可分,商业成就了他,他也为这个行业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那是一个闷热的上午,年少英俊的张秉贵身穿长衫,头戴一顶崭新的草帽,跟在他的介绍人周月卿身后,迈着轻松的步子,向坐落在北京西总布胡同西口外的一家商店——德昌厚走去。
张秉贵的这身打扮,是当时中产阶层人士的打扮,令他自豪的是,这身打扮都是他用自己织布挣的钱购置的。父母没有能力给他购置新衣服,他从小到大穿的都是哥哥们穿过的旧衣服,上私塾的时候见先生时穿的大褂还是借来的,在地毯作坊和织布厂穿的也是补了又补、缝了又缝的衣服。在织布厂,他虽然每天在忙忙碌碌地织出大量的布匹,但他知道这些从来不是为自己这样家庭条件的人织的,他更清楚微薄的工钱对于家里来说是多么重要。尽管如此,他还是省吃俭用,积攒了一年多以后,才配置起这套看起来有一点气派,又有那么一点与他身份不相称的新衣服。他听哥哥说过,“以貌取人“几乎是社会上很多人最常有的心态,进商店当学徒也必须身穿长衫。他也知道“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上长衫,走在街头,昂首挺胸,自信满满,和平时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怕别人看,也怕遇到熟人,两种感觉确实不一样。穿上长衫的张秉贵看到路边人投过来的也多是羡慕的眼神,尽管他并不十分留恋这种感觉,但还是感到_时的惬意。
走在前面的是介绍人周月卿。周月卿是他哥哥的好朋友,在一家烟卷公司做销售工作,和张秉贵比起来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周月卿也是一身长衫,不过他的手里还多了一把白纸折扇,这也是他有意拿的,一柄折扇在手,既可用来扇风取凉,也是当时有身份人士的象征,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儒雅。
走了一会儿,前面的周先生忽然停下来对张秉贵说:“快到了。”周先生再次将规矩讲了一遍,并嘱咐张秉贵不要害怕,回答问题要大胆、自信,声音要洪亮。交代完毕,周先生感觉比较有把握了,两人擦擦汗,整整衣衫,獭往前走。
张秉贵终于看到他们要找的德昌厚综合商店:临街三间门面,一字栏柜,门上高悬黑漆金字牌匾,门夕卜支起遮阳挡雨的帆布帐檐。下面整齐地摆放着商品,一卷巻凉席,立在特制的木架上;
一摞摞肥皂,码成塔式的花垛。店堂里高大的玻璃货架和擦拭铿亮的玻璃货柜里陈列着五光十色的香烟和化妆品、搪瓷品,还有时髦的针织品。店里还有一股刺鼻的煤油味儿,显得和这里的环境不那么协调。
张秉贵还在观望,他感觉很新鲜,这就是将来自己要来的地方,会让他干些什么呢?正沉浸在天马行空想象中的张秉贵,感觉忽然有人拉了他一下。原来周先生看他出了神,赶忙提醒他一下。张秉贵回过神来,跟在周月卿身后,两人先后迈进店堂。
周月卿收起折扇,向站在柜台前的店堂掌柜抱拳拱手问好,对方也很客气地还礼。周月卿回头指着张秉贵说:“我上次说的那个徒弟给您领来了,请您多多照应!”张秉贵还没有习惯和人打交道,_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作揖还是鞠躬?只能不自然地笑笑。打过招呼后,这位店堂掌柜带着周月卿和张秉贵到柜房找既是东家又是掌柜的于子寿。
于子寿身材魁梧,大腹便便,穿着雪白的绸褂,半敞着胸怀。他面色红润,眉宇间透出精明和威严。柜房里一样也很闷热,于子寿和周月卿各自扇着扇子,简单的寒暄后,就转入正题。
这时候一个小童进来倒茶,倒完茶后就退出去了。张秉贵见这个小童穿着很不讲究,衣服也不整洁,心中不由发愣。他是干什么的?是学徒吗?怎么穿成这样?但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想这些问题,因为一场考试就在眼前,而且是关于自己的,可以说是关乎徐的重要况,他不敢分心,赶紧专注聊察着这位决定自己去留的掌柜。
“这是我给您送来的小徒弟张秉贵。”周月卿转脸对张秉贵说:“见过掌柜的!”
这次张秉贵有所准备了,他赶紧上前一步,摘下草帽,鞠了个大躬。
“他的哥哥是明兴煤油烟卷行的伙计,和我是多年至交,没说的。这个年轻人机灵、瞒、靠得住。要是不知根知底,我也不敢给您举荐。”张秉贵听周先生这样说,心中很是感激。他看到于子寿手中的纸烟快抽完了,马上去递烟。于掌柜一挥手说:“不用。”随手自己取出一支烟,在桌上墩了几下,把烟头接上去继续抽,并从头到脚打量了张秉贵一番。片刻才吐出一口烟,慢悠悠地问道:“你今年多大啦?”
“17岁,属马的。”
“上过学吗?”
“上过两年多私塾,念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名贤集》《弟子规》;刚念《四书》就转到了平民学校,念了两年多常识、国语、算术。11岁就当学徒了。”其实这是张秉贵为这次“考试“专门准备的“简历”,他自己并没有读过这么多年书,由于准备充分,张秉贵早已练了很多遍,速度很快地把自己看过的那些书一股脑地倾泻出来,流利但是略显紧张。
“学徒?都学过什么?”于子寿毫无表情地问。
“学过织地毯和织布。”张秉贵如实回答。
“怎么,都没待住?让人家辞退的?”于掌柜的话跟得很快。这是显而易见的,待住了,就不会来到这里,没待住,一定有原因。
张秉贵略一迟疑,面带一丝笑容回答:“不是,地毯厂关门了,织布厂后来经营不好,也没活干,我怕失业,就……”
“你怎么想学买卖啦?”于子寿打断了张秉贵的答话,眼光逼人。他其实并没有想听张秉贵的回答,也知道很多小作坊式的厂子是经不起风浪的,倒闭也好,被辞退也罢,结果都是一样,他随口问出这话,也不过是想看一下年轻人是不是机灵,怎样来回答这有些尴尬的问题。
张秉贵不敢和于子寿的目光对视,但他回答得很巧妙,避开了于子寿的锋芒:“我大哥是学买卖的。学买卖比耍手艺好,不失业,这不大哥托朋友找到您这里,他希望我在这里好好干!”
大哥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在张秉贵的心目中,大哥是他崇拜的偶像,在他的家庭以及周围的邻居眼里,大哥是见过世面的人,言谈举止都透露出精明、智慧,那并不新的一身打扮,也使很多小孩子羡慕不已。不过,这些话还是张秉贵临时想起来的,他想大哥的意思也就是这样吧!
“那倒是!”于子寿得意地点点头,转而对周月卿说:“在我这里只要好好干,就失不了业。你说是吧!”
周月卿连忙接过话茬,并给张秉贵使了一个眼色,不紧不慢地说:“还不快谢谢掌柜的赏饭吃!”
张秉贵连忙鞠了个大躬,有些急促地说:“谢谢掌柜!我一定好好干,好好干!”
于子寿说:“你念过书,写个名字我看看。”在门外伺候的小童马上笔墨纸砚。
张秉贵有点紧张,念书、写部佛是很炫的事情了,几年来为了生活到处奔波,已经长时间没有拿过笔,手也很生疏了,但他还是站在桌边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于子寿伸出右手将纸拿过去,扫了一眼,略一点头说:“明天来吧!”
张秉贵如释重负。他听见于子寿对周月卿说:“明天秉贵搬饷盖来,您就不必陪他了。”
“那就多谢您啦!这个年轻人挺实在,不周到的地方,您就多劳神点拨着点儿。不好好干我找他哥哥去!”周月卿似乎没有想到釦么顺利,妍象办完了一件天大的事情,心上一块石头落地了。
“这您放心。只要好好干,用谁都是用。”于子寿手抚茶杯,站起身来送客了。
周月卿见状也连忙起身,张秉贵也紧随着向外走。
走出店堂,张秉贵觉得衣服不大舒展,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汗水已经把小褂和长衫粘在脊梁上了。他再次谢过周先生,周月卿对秉贵的表现还算满意,和他交代了几句应该注意的事项,就匆匆离开了。
张秉贵太兴奋了,曾经暗淡的前途,又呈现出一丝光亮,他满怀兴奋地步行回家,二十几里的路程几乎是一路小跑走完的,没有觉得像往常那样漫长,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快点告诉家里人,尤其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