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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低潮时节的湖泊
书名:
荒野牧草地 作者:温思罗普·帕卡德 字数:77160
ThePondatLowTide
湖泊在低水位时节展现出来的所有动植物的生活史中,我依然认为淡水蚌
的生活史最为有趣。在浅水边缘的上面和下面,你自始至终都会发现它们的存
在,其外壳最为奇妙地呈现出橄榄绿和浅黄色的条纹,且相互交替……
湖泊四周,林地动物正在享受一顿以水产为主的大餐,因为这是退潮的时刻,而且还是惊人的低潮,许多水生动物露出来,躺在泥淖上。我想起20年来,这个湖泊都不曾有过这样低的水位。普通年份退潮时,在乌鸦能发现一只淡水蚌(freshwaterclam)的地方,它如今可以左右逢源地大饱口福,吃得都快撑不住了,因为干旱漫长而严重,湖水干涸,湖底的泥淖最终露了出来。
我说到淡水蚌,因为那是通常用于这类生物的名字,尽管我知道我更应该称之为河蚌(rivermussel),而如果我想用严格的科学学名来称呼它的话,则应该称之为Uniomargaritifera,尽管难以确定那是不是你所期盼的那种珠母贝(margaritifera),因为那些给珠蚌(unio)分类的人已经知道了这类动物大约有1500种,其中大部分都能在这个国家的河流中找到。
乌鸦对此几乎毫不在意。在阳光明媚的小水湾里,它们大肆享用烧蛤野餐,当我偷偷摸摸凑上前去观察时,我认为自己听到了它们颌骨张合的咂巴声。当我绕过那些热爱水岸的悬铃木构成的屏障,我知道我将突然面对它们,我期待发现它们随着欢闹的伙伴关系而就座,把餐巾铺展在宽大的背心上,在融化的黄油中汲取一口口美味的食物,在白色的餐巾后面咀嚼,大快朵颐。不过,我总是错过看见那餐巾和盛着黄油的碟子,但是,那些留下的贝壳足以证明那里发生了什么。如果雌乌鸦飞翔时带走餐具,那也不过是人类野餐者在海滨遭到驱赶时所干的事情。
当这个湖泊满盈的时候,其水位比现在大约要深三米。5月,水波在湖畔轻拍森林的根须,如今,从森林到湖底的泥淖,依然有水逗留不去,形成一条狭长而倾斜的水滨地段,长约90米。在这上面留下足迹的动物,并非只有乌鸦。紧靠湖畔的软泥中,鹭(heron)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而走动,精确地留下那一路前进的足迹。鹭可能并无多大的野心,但它是故意的,且不改变方向。乌鸦在烧蛤野餐上咯咯地叫唤,哈哈地叫唤,而鹭则享用鱼的大餐,那样子很庄严,就像它发誓再也不会去吃鱼了。
在那里,你经常会看见松鼠从树上跑下来饮水,它们快活地蹦蹦跳跳,时而吮吸一下,时而蹦跳着离开去检査别的什么,如果想起了它们前来的目的是为了饮水,便畅饮一番,然后就匆匆忙忙离开,以直线的长长的跳跃返回树上。松鼠并不严肃,一点儿都不严肃——但它很有条理,尽管每次蹦跳都流露出一种幽默的亲密、融洽,但它并不会在自己的事情中拖延。
与此大相径庭的是臭鼬(skunk)先生的足迹。它漫无目的地一路漫游,其横斜的行走往往跟径直前行不相上下。臭鼬并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它在路上不会平顺地前行。无论在湖岸上还是在别处,我都从未见过它留下的足迹,至于它的习性,我则产生了新的怀疑。直到深夜,它还在外面。它的足迹就表明了这一点。我认为它在前往水边之前就已经饮过水,它之所以会去那里,或许是因为它也知道珠蚌何等美味可口,而且还以感情脆弱的方式来捜寻这类食物。
然后是麝鼠。它们不必等到水位很低的时候才来赶赴这场蛤肉宴会。它们是潜水专家,只要适于自己的想象,它们就会釆集珠蚌而大快朵颐。在小水湾泥泞的浅水中,你会看见它们的足迹有条不紊地向前延伸,它们喜欢从那里追踪某条涓涓细流来到岸边,而它们在夏季的洞穴就位于岸边的高水位之上。
稍后,沿着沼泽般的边缘,你会发现它们在冬季居住的圆锥形房子,那是一个用草皮和根须高高堆积而成的圆锥形,在冰上有一个温暖的庇护之所,在下面有一个出口,它们可以从那个出口游出去觅食。麝鼠的足迹显示出这种勤奋的动物居民的每一个标记。它们紧紧依附经常行走的路径,尽管麝鼠在夜间出来,但没有人会怀疑它们的节制和勤奋。毋庸置疑,它们的性格极好,它们的足城充分显示了这一特性。
在低潮时节的湖岸上,尽管冰川或许已经形成了好几百万年,但它也在这里留下了痕迹。在有花岗岩壁架的地方你能注意到,甚至早在冰川庄严地、趾高气昂地流过之前,这些壁架就存在于这里了,因为它们呈现出冰以那种咕哝着的宏大气势在它们上面碾磨小石头,冰通过磨损的力量在持久的花岗岩中渐渐磨出辙迹的地方。
冰川的足迹就像蛇行的痕迹,它没有留下脚趾印,但其一路滑行的前进路线却准确无误。与那显示出这些条纹的壁架并肩而立,在软泥上,你看得见这一年的树叶留下的印痕——它们片刻间就被风扔在那里,然后又被风吹旋而去,却在身后留下了痕迹。这种季节的痕迹可能被一次呼吸就擦去,或者被撒下的淤泥覆盖起来,最终硬化成沙岩,从而形成树叶的痕迹,其年代久远,远及冰川的痕迹留下的那个时代。在这里,瞬间和万古相互推挤,寻求自己的一席之地。
在树桩湾?(StumpyCove),你可以读至U往昔其他有趣的记录,尽管乘坐电车旅行的人发现了湖泊,在湖岸上建起了平房,将铁皮杯沉浸在湖水中,用留声机来恐吓牛蛙,但这些记录依然存在于最野性、最隐蔽的地点。尽管如此,那些铁皮杯不会长久地持续下去。流动的淡水会不断产生氧气,氧气与泥淖的湖底的腐植酸(humicacid)一起,很快就会毁坏这些铁皮杯,在上面形成一层层氧化物。但是,两个世纪以来一直发挥作用的所有这些溶解力,对树桩湾的树桩几乎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①位于马萨诸塞州。
这些树桩的心材依然健全,它们交织的根须讲述了一个故事,即这个位于肥沃的沼泽的腐殖土中所发生的故事,就像树桩湾那时的模那个时候,是在迈尔斯.斯坦迪什涉足普利茅斯岩①(PlymouthRock),或者在第一个白人从蓝山的顶峰窥视内陆之前。因为湖泊形成现今的模样大约只有100年,而在那之前的100年,它还是一片草甸,这个地区的农夫偶尔在周围来来往往。
在那之前,树桩湾还是一片辽阔的白扁柏沼泽,上面耸立着众多巨大的白扁柏,其直径达60厘米,干净、笔直的树干挺拔而起,高达15米以上,其间没有一个节瘤或一根分枝。这片天然的草甸长着干草,可以割下来喂牛,这些扁柏沼泽生长着一个世纪之久的植物,吸引了最初的定居者前来,他们挥动斧子,在树桩湾以及周边四面八方的沼泽上砍伐,当他们把木瓦材料运往波士顿市场的时候,16世纪的黎明几乎还不曾降临到蓝山上。尽管如此,在所有其他的沼泽中,年轻扁柏都留下来继续生长,被留给后来的一代代伐木者,于是新的环境就在这里出现了。
水把这片草甸间歇性地淹没了一个世纪,然后湖泊就从其中生长了出来。在那里,不仅树苗找不到立足之处,就连它们可能赖以生长的黑色腐殖土,也从那些巨大的树桩上被冲走了。大体上,这些树桩都经受住了冲击,虽然丧失了树皮和边材,但在两个世纪的时光流逝之后,其心材依然坚固如初。
①传说中美国第一批移民前往新大陆的登陆之处。
在这里的低潮时节,我读到了那些在两个多世纪之前就开始生长的树木的成长记录。它们的根须如此缠绕、交织,以至于从嫩枝梢头上吸取营养的原始树液,肯定冷淡地滋养了任何一棵树木,因为在靠近树桩和远离树桩的很多地方,心材连接着心材,显示出每棵树不仅耸立在自己的根须上,还耸立在四周邻居的根须上。它不仅被自己的细根所滋养,还被邻近的树的细根所滋养。大风无法将这些沼泽扁柏连根拔起。它们团结一致地伫立着,即便是分开,它们可能也不会倒下去。这是一种古怪的生长方式,我敢说,在白扁柏密集地耸立的众多沼泽中,这样的生长方式很盛行,但在这样的生长发生三个世纪之后,当我偶然在那边漫步时,它绝不可能对我显现。
在高水位时节,所有这些古怪的根须都沉浸在水下,你只看见树木粗大的一端,无数微型的小岛,小岛上有很多相异的植物在生长。6月,在这里,顽强而忧郁的甸杜奋力争夺野玫瑰的立足之处,越橘和香木蕨相互纠缠、依恋,如同在岸上飘浮一般。在这里,狭叶山月桂(sheeplaurel)和绒毛绣线菊交织着,绣线菊和沼泽金丝桃(marshSt.John's-wort)交织着,给老树白色的骨架戴上花环,使得它们随着春天充满芳香的诺言而再度年轻跃。
仲夏之际,在一片片绿色和灰色的苔薛中间,你会发现那些细小的、钻石一般的小球体在闪耀。这些小球其实是一滴滴清
澈、露水般的黏性液体,装饰着捕蝇草在北方的代表——茅膏菜(Drosera)的叶片。当苍蝇歇落到它的上面,捕蝇草就通过自己那钢夹般的叶片在苍蝇四周合拢,从而将其捕获。这另一种茅膏菜并不那么活跃,它用自己的蜜露来吸引昆虫,用具有黏性的腺来控制它们,用它的刚毛一点点掌握它们。这是一种古怪而美丽的小植物,你几乎不会认为它具有食肉性,因为映入眼帘的是它那钻石一般的饰物,增添到花饰上面,在整个夏天美化那些古老的树桩。
然而,湖泊在低水位时节展现出来的所有动植物的生活史中,我依然认为淡水蚌(Uniondae)的生活史最为有趣。在浅水边缘的上面和下面,你自始至终都会发现它们的存在,其外壳最为奇妙地呈现出橄榄绿和浅黄色的条纹,且相互交替,直到你可能认为自己发现了孔雀石(malachite)的结核——很久以前,冰川就从拉布拉多的某条矿脉上将其釆集出来,碾磨成不对称的卵形体之后,才将其扔在往昔的草甸边缘上。在某些个体和某些光亮中,这些生物的外壳微微发出绿色和金色的闪光,就像那些内心具有柔和之火的宝石。就像是有乳白色的灵魂居于其中,乌鸦用嘴喙一击便可能将其啄破的薄薄的外壳,被如此构造成型,以此抑制和约束那乳白色之物的红色与蓝色,却传送出绿色和金色。
你发现很多这类生物,但它们只把外壳的背部突出泥淖。这也许是这类生物的自然位置,但是,我发现其中有很多都静静地侧着身子躺在浅水中,在平静的波动中轻轻地来回摇动,仿佛它们在那里仅仅是为了向我展示其身上闪耀的色彩。但是,如果你对其中的一只专注地凝视一阵,就会看见它小心翼翼地张开外壳,伸出一只脚来。这是它最佳的状态,因为它最先将拥有的一切都伸出来。它的脚十分洁白而干净,也可以称之为它的舌头,因为它用那条舌头来摄取食物。它的脚的长度约为其身子的一半,当它尽可能远地把脚伸出来,或者它敢于尽可能远地伸出来,看上去就像一条生长在它的外缘上的精美的白色须边。因此,为了自己的胃口,它尽量把微生物或废物之类的东西从泥淖的表面收集进来。
一件相当有趣的事,就是在一旁观察一只淡水珍珠贝(Uniomargaritifera)优美地收起它的小脖子上的特殊烙印、嘲笑乌龟。尽管如此,一旦有对此不感兴趣的最不幸的征兆出现,它就会像蛤那样合拢,如果你想看到它的更多细节,还需要拿出小折刀来把它撬开。
在湖底的软泥上,在水大约只有2.5厘米深之处,你会看见珠蚌把这种所谓的脚当成真正的脚来使用,因为它不仅伫立在这只脚上,还在这只脚的帮助下行走。这些符号是奇怪的飘忽不定的痕迹,就像是用削尖的小棍画出来的,有时其距离长达好几米。如果你仔细检查这条踪迹朝着水域移动的那一端,就会发现它的里面有一只珠蚌,那通常是一只年轻珠蚌,因为正是它在旅行中留下了那些痕迹。对于珠蚌来说,到了一定的年龄,它就会成为伟大的旅行者,换句话说,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它很年轻的时候。成年珠蚌会步行,而年轻珠蚌在发育完全之前是靠搭乘,因此你可以把它们当中的一些称为“湖泊世界的闪电快车”。
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如果你掰开一只大珠蚌,就很可能发现里面有一些令人惊诧的卵。这些卵被携带在育仔囊中,这个育仔囊似乎占据了两片外壳之间几乎所有的空间。看见这些卵,你茫然地疑惑那给予这令人惊异的后裔携带者空间的地方。就在这些年轻珠蚌所在之处,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渐渐成熟,形成具有钩子的微小外壳,还形成特殊的感觉器官。那些钩子和感觉器官的生成,使得它们不会错过“搭便车”,而如果哪一只年轻珠蚌到了青春期,那么这种“搭便车”的方式就成了它的特殊待遇。
在钩介幼虫(Golchidium) 科学家对处于这个发育阶段的珠蚌的称呼,从母体的壳内被送出来的那一刻,它便开始在其感觉器官的协助下寻找一条大道。在这里,它可以搭乘的第一种运输工具,无论行动缓慢的鑑鱼慢车、煽鱼汽车还是小梭子鱼飞行器,它都统统来者不拒。它把自己依附在第一条路过的鱼的身上,通常是依附在对方的觀上,在那里就像大多数旅行者一路搭乘便车,继续发育。
不久以后,它通过旅行而得到了“完成”,就在某个方便的车站下车,掉进泥淖之中,准备好演讲,我猜想是这样的:在它看来,它要面对世界上任何一个珠蚌女性俱乐部的成员进行演讲。直到那时,只要它成为珠母贝,就开始积累珍珠。
珠蚌究竟是通过阳光和浅水中的什么神秘之物,才获得了外壳表皮透明的绿色和金色,关于这一点,我不得而知,相比之下,我更熟悉究竟是什么颜料或什么水中仙女的手指,在睡莲心中或外层萼片略带粉红的绿色中握着那涂绘金色的画笔。在同样的泥淖中,这两者都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但是,即使我能这样述说,我也有充分的理由而驻足,因为这种没有脉动的软泥生物的内壳之美而停顿下来。也许在它旅行的日子里,这种钩介幼虫在水面的波纹下来回飞奔,捕获了天空那发光的蓝色,黎明那玫瑰色的红光,在欢跃的光芒中合力颤抖的彩虹光辉,以此来创造它那生长的外壳内部表面的真珠质。因为在大自然的其他地方,我们都不可能发现容纳着苍天与火焰的如此的微光色彩,不可能发现它那如此美妙的柔和。它旁边的蛋白石炫耀、粗糙。我们之所以称之为珍珠母,是因为那可能价值一大笔巨款的宝石就诞生于相同的来源。
珠蚌是童话中一个善良的少女,因为珍珠从它的唇边掉落出来,使得东方潜水者混淆不清。如此具有迷幻色彩和迷人形态的珍珠,并非来自锡兰①(Ceylon)、苏禄②(Sulu)、巽他海峡③(Straits
① 斯里兰卡的旧称。
② 指菲律宾的苏禄群岛。
③ 位于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和爪哇岛之间。
ofSunda)和加利福尼亚湾(GulfofCalifornia),而是从些诞生于美利坚溪流的河蚌中取出来的。据我所知,我所在的这个湖泊的浅水处,可能容纳着一条项链,其价值如此之高,以至于它的伙伴尚未环绕在一个女王的颈项上。如果是这样,我倒真的希望没人会发现它,因为这样的低潮要大约20年才会来临一次,当下一次低潮来临之际,我仍想发现这片水滨因为珠蚌的绿色和金色还有珍珠母而显得如此美丽。
①墨西哥西北部的狭长海湾,太平洋深入北美大陆的狭长边缘海。
湖泊在低水位时节展现出来的所有动植物的生活史中,我依然认为淡水蚌
的生活史最为有趣。在浅水边缘的上面和下面,你自始至终都会发现它们的存
在,其外壳最为奇妙地呈现出橄榄绿和浅黄色的条纹,且相互交替……
湖泊四周,林地动物正在享受一顿以水产为主的大餐,因为这是退潮的时刻,而且还是惊人的低潮,许多水生动物露出来,躺在泥淖上。我想起20年来,这个湖泊都不曾有过这样低的水位。普通年份退潮时,在乌鸦能发现一只淡水蚌(freshwaterclam)的地方,它如今可以左右逢源地大饱口福,吃得都快撑不住了,因为干旱漫长而严重,湖水干涸,湖底的泥淖最终露了出来。
我说到淡水蚌,因为那是通常用于这类生物的名字,尽管我知道我更应该称之为河蚌(rivermussel),而如果我想用严格的科学学名来称呼它的话,则应该称之为Uniomargaritifera,尽管难以确定那是不是你所期盼的那种珠母贝(margaritifera),因为那些给珠蚌(unio)分类的人已经知道了这类动物大约有1500种,其中大部分都能在这个国家的河流中找到。
乌鸦对此几乎毫不在意。在阳光明媚的小水湾里,它们大肆享用烧蛤野餐,当我偷偷摸摸凑上前去观察时,我认为自己听到了它们颌骨张合的咂巴声。当我绕过那些热爱水岸的悬铃木构成的屏障,我知道我将突然面对它们,我期待发现它们随着欢闹的伙伴关系而就座,把餐巾铺展在宽大的背心上,在融化的黄油中汲取一口口美味的食物,在白色的餐巾后面咀嚼,大快朵颐。不过,我总是错过看见那餐巾和盛着黄油的碟子,但是,那些留下的贝壳足以证明那里发生了什么。如果雌乌鸦飞翔时带走餐具,那也不过是人类野餐者在海滨遭到驱赶时所干的事情。
当这个湖泊满盈的时候,其水位比现在大约要深三米。5月,水波在湖畔轻拍森林的根须,如今,从森林到湖底的泥淖,依然有水逗留不去,形成一条狭长而倾斜的水滨地段,长约90米。在这上面留下足迹的动物,并非只有乌鸦。紧靠湖畔的软泥中,鹭(heron)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而走动,精确地留下那一路前进的足迹。鹭可能并无多大的野心,但它是故意的,且不改变方向。乌鸦在烧蛤野餐上咯咯地叫唤,哈哈地叫唤,而鹭则享用鱼的大餐,那样子很庄严,就像它发誓再也不会去吃鱼了。
在那里,你经常会看见松鼠从树上跑下来饮水,它们快活地蹦蹦跳跳,时而吮吸一下,时而蹦跳着离开去检査别的什么,如果想起了它们前来的目的是为了饮水,便畅饮一番,然后就匆匆忙忙离开,以直线的长长的跳跃返回树上。松鼠并不严肃,一点儿都不严肃——但它很有条理,尽管每次蹦跳都流露出一种幽默的亲密、融洽,但它并不会在自己的事情中拖延。
与此大相径庭的是臭鼬(skunk)先生的足迹。它漫无目的地一路漫游,其横斜的行走往往跟径直前行不相上下。臭鼬并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它在路上不会平顺地前行。无论在湖岸上还是在别处,我都从未见过它留下的足迹,至于它的习性,我则产生了新的怀疑。直到深夜,它还在外面。它的足迹就表明了这一点。我认为它在前往水边之前就已经饮过水,它之所以会去那里,或许是因为它也知道珠蚌何等美味可口,而且还以感情脆弱的方式来捜寻这类食物。
然后是麝鼠。它们不必等到水位很低的时候才来赶赴这场蛤肉宴会。它们是潜水专家,只要适于自己的想象,它们就会釆集珠蚌而大快朵颐。在小水湾泥泞的浅水中,你会看见它们的足迹有条不紊地向前延伸,它们喜欢从那里追踪某条涓涓细流来到岸边,而它们在夏季的洞穴就位于岸边的高水位之上。
稍后,沿着沼泽般的边缘,你会发现它们在冬季居住的圆锥形房子,那是一个用草皮和根须高高堆积而成的圆锥形,在冰上有一个温暖的庇护之所,在下面有一个出口,它们可以从那个出口游出去觅食。麝鼠的足迹显示出这种勤奋的动物居民的每一个标记。它们紧紧依附经常行走的路径,尽管麝鼠在夜间出来,但没有人会怀疑它们的节制和勤奋。毋庸置疑,它们的性格极好,它们的足城充分显示了这一特性。
在低潮时节的湖岸上,尽管冰川或许已经形成了好几百万年,但它也在这里留下了痕迹。在有花岗岩壁架的地方你能注意到,甚至早在冰川庄严地、趾高气昂地流过之前,这些壁架就存在于这里了,因为它们呈现出冰以那种咕哝着的宏大气势在它们上面碾磨小石头,冰通过磨损的力量在持久的花岗岩中渐渐磨出辙迹的地方。
冰川的足迹就像蛇行的痕迹,它没有留下脚趾印,但其一路滑行的前进路线却准确无误。与那显示出这些条纹的壁架并肩而立,在软泥上,你看得见这一年的树叶留下的印痕——它们片刻间就被风扔在那里,然后又被风吹旋而去,却在身后留下了痕迹。这种季节的痕迹可能被一次呼吸就擦去,或者被撒下的淤泥覆盖起来,最终硬化成沙岩,从而形成树叶的痕迹,其年代久远,远及冰川的痕迹留下的那个时代。在这里,瞬间和万古相互推挤,寻求自己的一席之地。
在树桩湾?(StumpyCove),你可以读至U往昔其他有趣的记录,尽管乘坐电车旅行的人发现了湖泊,在湖岸上建起了平房,将铁皮杯沉浸在湖水中,用留声机来恐吓牛蛙,但这些记录依然存在于最野性、最隐蔽的地点。尽管如此,那些铁皮杯不会长久地持续下去。流动的淡水会不断产生氧气,氧气与泥淖的湖底的腐植酸(humicacid)一起,很快就会毁坏这些铁皮杯,在上面形成一层层氧化物。但是,两个世纪以来一直发挥作用的所有这些溶解力,对树桩湾的树桩几乎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①位于马萨诸塞州。
这些树桩的心材依然健全,它们交织的根须讲述了一个故事,即这个位于肥沃的沼泽的腐殖土中所发生的故事,就像树桩湾那时的模那个时候,是在迈尔斯.斯坦迪什涉足普利茅斯岩①(PlymouthRock),或者在第一个白人从蓝山的顶峰窥视内陆之前。因为湖泊形成现今的模样大约只有100年,而在那之前的100年,它还是一片草甸,这个地区的农夫偶尔在周围来来往往。
在那之前,树桩湾还是一片辽阔的白扁柏沼泽,上面耸立着众多巨大的白扁柏,其直径达60厘米,干净、笔直的树干挺拔而起,高达15米以上,其间没有一个节瘤或一根分枝。这片天然的草甸长着干草,可以割下来喂牛,这些扁柏沼泽生长着一个世纪之久的植物,吸引了最初的定居者前来,他们挥动斧子,在树桩湾以及周边四面八方的沼泽上砍伐,当他们把木瓦材料运往波士顿市场的时候,16世纪的黎明几乎还不曾降临到蓝山上。尽管如此,在所有其他的沼泽中,年轻扁柏都留下来继续生长,被留给后来的一代代伐木者,于是新的环境就在这里出现了。
水把这片草甸间歇性地淹没了一个世纪,然后湖泊就从其中生长了出来。在那里,不仅树苗找不到立足之处,就连它们可能赖以生长的黑色腐殖土,也从那些巨大的树桩上被冲走了。大体上,这些树桩都经受住了冲击,虽然丧失了树皮和边材,但在两个世纪的时光流逝之后,其心材依然坚固如初。
①传说中美国第一批移民前往新大陆的登陆之处。
在这里的低潮时节,我读到了那些在两个多世纪之前就开始生长的树木的成长记录。它们的根须如此缠绕、交织,以至于从嫩枝梢头上吸取营养的原始树液,肯定冷淡地滋养了任何一棵树木,因为在靠近树桩和远离树桩的很多地方,心材连接着心材,显示出每棵树不仅耸立在自己的根须上,还耸立在四周邻居的根须上。它不仅被自己的细根所滋养,还被邻近的树的细根所滋养。大风无法将这些沼泽扁柏连根拔起。它们团结一致地伫立着,即便是分开,它们可能也不会倒下去。这是一种古怪的生长方式,我敢说,在白扁柏密集地耸立的众多沼泽中,这样的生长方式很盛行,但在这样的生长发生三个世纪之后,当我偶然在那边漫步时,它绝不可能对我显现。
在高水位时节,所有这些古怪的根须都沉浸在水下,你只看见树木粗大的一端,无数微型的小岛,小岛上有很多相异的植物在生长。6月,在这里,顽强而忧郁的甸杜奋力争夺野玫瑰的立足之处,越橘和香木蕨相互纠缠、依恋,如同在岸上飘浮一般。在这里,狭叶山月桂(sheeplaurel)和绒毛绣线菊交织着,绣线菊和沼泽金丝桃(marshSt.John's-wort)交织着,给老树白色的骨架戴上花环,使得它们随着春天充满芳香的诺言而再度年轻跃。
仲夏之际,在一片片绿色和灰色的苔薛中间,你会发现那些细小的、钻石一般的小球体在闪耀。这些小球其实是一滴滴清
澈、露水般的黏性液体,装饰着捕蝇草在北方的代表——茅膏菜(Drosera)的叶片。当苍蝇歇落到它的上面,捕蝇草就通过自己那钢夹般的叶片在苍蝇四周合拢,从而将其捕获。这另一种茅膏菜并不那么活跃,它用自己的蜜露来吸引昆虫,用具有黏性的腺来控制它们,用它的刚毛一点点掌握它们。这是一种古怪而美丽的小植物,你几乎不会认为它具有食肉性,因为映入眼帘的是它那钻石一般的饰物,增添到花饰上面,在整个夏天美化那些古老的树桩。
然而,湖泊在低水位时节展现出来的所有动植物的生活史中,我依然认为淡水蚌(Uniondae)的生活史最为有趣。在浅水边缘的上面和下面,你自始至终都会发现它们的存在,其外壳最为奇妙地呈现出橄榄绿和浅黄色的条纹,且相互交替,直到你可能认为自己发现了孔雀石(malachite)的结核——很久以前,冰川就从拉布拉多的某条矿脉上将其釆集出来,碾磨成不对称的卵形体之后,才将其扔在往昔的草甸边缘上。在某些个体和某些光亮中,这些生物的外壳微微发出绿色和金色的闪光,就像那些内心具有柔和之火的宝石。就像是有乳白色的灵魂居于其中,乌鸦用嘴喙一击便可能将其啄破的薄薄的外壳,被如此构造成型,以此抑制和约束那乳白色之物的红色与蓝色,却传送出绿色和金色。
你发现很多这类生物,但它们只把外壳的背部突出泥淖。这也许是这类生物的自然位置,但是,我发现其中有很多都静静地侧着身子躺在浅水中,在平静的波动中轻轻地来回摇动,仿佛它们在那里仅仅是为了向我展示其身上闪耀的色彩。但是,如果你对其中的一只专注地凝视一阵,就会看见它小心翼翼地张开外壳,伸出一只脚来。这是它最佳的状态,因为它最先将拥有的一切都伸出来。它的脚十分洁白而干净,也可以称之为它的舌头,因为它用那条舌头来摄取食物。它的脚的长度约为其身子的一半,当它尽可能远地把脚伸出来,或者它敢于尽可能远地伸出来,看上去就像一条生长在它的外缘上的精美的白色须边。因此,为了自己的胃口,它尽量把微生物或废物之类的东西从泥淖的表面收集进来。
一件相当有趣的事,就是在一旁观察一只淡水珍珠贝(Uniomargaritifera)优美地收起它的小脖子上的特殊烙印、嘲笑乌龟。尽管如此,一旦有对此不感兴趣的最不幸的征兆出现,它就会像蛤那样合拢,如果你想看到它的更多细节,还需要拿出小折刀来把它撬开。
在湖底的软泥上,在水大约只有2.5厘米深之处,你会看见珠蚌把这种所谓的脚当成真正的脚来使用,因为它不仅伫立在这只脚上,还在这只脚的帮助下行走。这些符号是奇怪的飘忽不定的痕迹,就像是用削尖的小棍画出来的,有时其距离长达好几米。如果你仔细检查这条踪迹朝着水域移动的那一端,就会发现它的里面有一只珠蚌,那通常是一只年轻珠蚌,因为正是它在旅行中留下了那些痕迹。对于珠蚌来说,到了一定的年龄,它就会成为伟大的旅行者,换句话说,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它很年轻的时候。成年珠蚌会步行,而年轻珠蚌在发育完全之前是靠搭乘,因此你可以把它们当中的一些称为“湖泊世界的闪电快车”。
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如果你掰开一只大珠蚌,就很可能发现里面有一些令人惊诧的卵。这些卵被携带在育仔囊中,这个育仔囊似乎占据了两片外壳之间几乎所有的空间。看见这些卵,你茫然地疑惑那给予这令人惊异的后裔携带者空间的地方。就在这些年轻珠蚌所在之处,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渐渐成熟,形成具有钩子的微小外壳,还形成特殊的感觉器官。那些钩子和感觉器官的生成,使得它们不会错过“搭便车”,而如果哪一只年轻珠蚌到了青春期,那么这种“搭便车”的方式就成了它的特殊待遇。
在钩介幼虫(Golchidium) 科学家对处于这个发育阶段的珠蚌的称呼,从母体的壳内被送出来的那一刻,它便开始在其感觉器官的协助下寻找一条大道。在这里,它可以搭乘的第一种运输工具,无论行动缓慢的鑑鱼慢车、煽鱼汽车还是小梭子鱼飞行器,它都统统来者不拒。它把自己依附在第一条路过的鱼的身上,通常是依附在对方的觀上,在那里就像大多数旅行者一路搭乘便车,继续发育。
不久以后,它通过旅行而得到了“完成”,就在某个方便的车站下车,掉进泥淖之中,准备好演讲,我猜想是这样的:在它看来,它要面对世界上任何一个珠蚌女性俱乐部的成员进行演讲。直到那时,只要它成为珠母贝,就开始积累珍珠。
珠蚌究竟是通过阳光和浅水中的什么神秘之物,才获得了外壳表皮透明的绿色和金色,关于这一点,我不得而知,相比之下,我更熟悉究竟是什么颜料或什么水中仙女的手指,在睡莲心中或外层萼片略带粉红的绿色中握着那涂绘金色的画笔。在同样的泥淖中,这两者都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但是,即使我能这样述说,我也有充分的理由而驻足,因为这种没有脉动的软泥生物的内壳之美而停顿下来。也许在它旅行的日子里,这种钩介幼虫在水面的波纹下来回飞奔,捕获了天空那发光的蓝色,黎明那玫瑰色的红光,在欢跃的光芒中合力颤抖的彩虹光辉,以此来创造它那生长的外壳内部表面的真珠质。因为在大自然的其他地方,我们都不可能发现容纳着苍天与火焰的如此的微光色彩,不可能发现它那如此美妙的柔和。它旁边的蛋白石炫耀、粗糙。我们之所以称之为珍珠母,是因为那可能价值一大笔巨款的宝石就诞生于相同的来源。
珠蚌是童话中一个善良的少女,因为珍珠从它的唇边掉落出来,使得东方潜水者混淆不清。如此具有迷幻色彩和迷人形态的珍珠,并非来自锡兰①(Ceylon)、苏禄②(Sulu)、巽他海峡③(Straits
① 斯里兰卡的旧称。
② 指菲律宾的苏禄群岛。
③ 位于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和爪哇岛之间。
ofSunda)和加利福尼亚湾(GulfofCalifornia),而是从些诞生于美利坚溪流的河蚌中取出来的。据我所知,我所在的这个湖泊的浅水处,可能容纳着一条项链,其价值如此之高,以至于它的伙伴尚未环绕在一个女王的颈项上。如果是这样,我倒真的希望没人会发现它,因为这样的低潮要大约20年才会来临一次,当下一次低潮来临之际,我仍想发现这片水滨因为珠蚌的绿色和金色还有珍珠母而显得如此美丽。
①墨西哥西北部的狭长海湾,太平洋深入北美大陆的狭长边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