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镇工作的人都知道“上边千条线,底下一根针”,在那里仿佛人人都应该是八面手,个个都必须是“万金油”,不然的话你简直就无法胜任工作。
话说有一年春季,上级检查非常频繁,一周之中一拨又一拨的检查团不期而至。那段时间,龙口县牛笼嘴乡的党委书记童锁堂、乡长任子明他们就没有睡好过一个囫囵觉,从早到晚他们带领全镇机关干部发扬“五加二”“白加黑”精神,不是沿二十多公里的干线公路打扫卫生,就是忙着奔赴一个个钦定的检查点。计划生育方面,省计生委把这个乡作为了联系点,领导什么时候来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但是该布置的村子必须提前动手,像村级文化广场上设立专门的计生文化墙、计生工作室这些工作都需要快点展开;还有省级文化县验收、学习型党组织检查也确定了检查点,等等;最要紧的要数那些项目建设、征地拆迁、群众上访等重大事、烦心事、闹心事。
约莫十点,童锁堂正端着一碗稀粥嗞噜嗞噜地喝着,乡镇一天两顿饭,下午饭要等到三点左右,他们和当地村民的吃饭时间基本一致。
“童书记,不好啦,咱乡上有二人进京上访去了,省奶牛场征地,尚村群众把公路堵啦……”
童锁堂一听头脑嗡的一下就大了,他娘的水紧处捉鱼,偏偏这个时候添乱。
“快!把任乡长叫来。”童锁堂一边大声吆喝着办公室主任,一边赶紧抓起了桌子上拼命嚎叫的电话,“喂,是我小童,领导好,对对……水利厅领导马上就到,我们在哪里接?”
书记的电话还没有接完,乡长、副书记、副乡长等人已经火速赶到了书记办公室。
“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事情多,任务杂,上级领导特意来我们乡检查指导工作,是对我们的信任和支持……再说一点对于这一政治任务,我们只能不折不扣完成任务,不能讲任何条件,大家务必要清楚,我们代表的是全县接受省市验收,责任重大,大家一定要各司其职,千方百计把自己的事情弄好,关键时期一定不能掉链子,出岔子,一切以大局为重……”书记紧急动员后,乡长分配了具体任务。
乡长亲自带人去北京接上访群众,书记负责接待水利厅农村饮水示范村建设检查组,副书记负责疏导堵路的群众,确保今天各项工作顺利完成。
牛笼嘴乡的进京上访户老车是个难缠户、“老上访”,老车本人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立功人员,在战斗中失去了一条腿,他最初安排的企业县物资公司已经倒闭,多年来一直没有再落实单位。一个巴掌拍不响,老车他这个人性格暴躁,和别人合不来,稍遇不顺就动手打人,所以没有单位敢收留他,这就把他吊在半空了。老车老家是牛笼嘴乡尚村人,他妻子脑子有些毛病,家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是超生,当初乡镇执行计划生育政策时罚款,他家没钱就装了他家的粮食,他说政府装了他家三千斤小麦,还偷了他家藏在粮食里的五万元现金,于是这俩口子就告乡政府、县政府,一直告到了北京。
上访人员管理是属地管理,老车是县物资公司人,他媳妇是牛笼嘴乡群众,所以每次他俩一进京县信访局就必定要带上乡上的干部接人。老车这人你说可怜吧也真可怜,你说可憎吧也有些可憎,他女儿在北京打工,他两口子每次去看女儿,都要去国家信访局上访,临了政府就得派人把他们接回来,还不用自己掏路费。
童书记、任乡长实在没辄了,对老车说:“你今后想看娃了,就给乡上说,乡上给你路费,你再别折腾啦!”
可这个老车就是不按规则出牌,他依然我行我素。
乡长、副书记两路人马都出发了,童书记的心里稍微有些放松,就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白开水,准备吃降压药。
“童书记,张县长打电话你咋不接?政府办又来电话了。”
“喔,刚才开会静音了。”
原来堵路事件闹大了,乡上的副书记掌控不了局面,村民聚集了二三百人,交通已经完全瘫痪,水利厅的检查组也堵在里边出不来了。
童书记,立即赶往现场,并请示县主要领导,县主要领导高度重视,马上让县级主管领导、公安局火速派人处理这个事情。
“我是乡党委书记童锁堂,大家有啥想法咱可以坐下来谈,开村民代表会议,闹腾解决不了啥问题,堵路是不合法的,大家都是本乡本土的,不能让人说咱乡人不懂事,不知道啥,这种风气不可长啊!我恳请大家先散去,下一周我亲自驻村和大家一起商量解决这一问题。”
原来村干部在征地款分配上没有充分征求群众意见就贸然公布了分配方案,并声称行也行,不行也得行,这就引发了大多数群众愤怒。
看到乡党委书记表态解决问题,群众便纷纷撤退了,几个挑头的见大势已去似乎有些不甘心,就拨打了省电视台的新闻热线。
“省电视台新闻热线吗?我们这里发生群众堵路事件了,请你们赶快过来。”
“路上堵的车辆很多,大致有五六里路长……”
尚村的这几个人也真是多事,他们想把水搅浑,让村干部下不来台,从而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
这些人的阴谋在偷偷实施着,乡上对此并未立即察觉。
省台记者的速度就是快,不到半小时他们就急匆匆赶到了现场。那会儿群众大都散去了,他们着急上火地进村追踪采访已经散去的群众。
“大爷,刚才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大嫂,请问刚才这里有啥事情发生?”
“牛跑了,赶牛哩!”
记者碰巧问到了一位神经兮兮的妇女,他们又接连询问了几个人都是一问三不知。
“奇了怪了,这个村人咋能这样。”记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难道有人提供了虚假信息。”
正在这时,记者发现了田野中的一座木炭窑厂,那里乳白色的烟雾随风一缕缕的飘散着,这一意外发现让记者喜出望外。
记者一行三人,一女两男,他们走进了这家田野中的木炭窑。
“干啥的?”门房大爷拦住记者问。
“我们是记者,找你们厂长。”
“人不在!”
“我们明明看见你们厂长的车进去了。”
“少胡扯,没在就是没在!”
记者还要强行进入,门房老汉急了,抡起他那粗大的巴掌搧了那位细皮嫩肉的扛摄像机的记者一巴掌,还把女记者手里的话筒一把夺过来摔在了地上。
三位记者一看事情不妙,夺路便逃。
却说童书记,劝退了尚村群众,道路畅通后,他和乡上一班人又马不停蹄地接待省水利厅检查团。
乡上的解说员向检查团介绍乡情村情,童书记亲自汇报周店村饮水示范村建设情况。
“王厅长,我们这个村修了水塔,建了管网,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
王厅长一行看了几户群众兴高采烈地使用自来水的情况后,他异常高兴,表扬乡村干部干得好,还亲口喝了甘甜、纯净的自来水。
检查团正准备离开村子,忽然王厅长发现了一位约莫六十岁的老人正在村边一座古老的井台上铰水。
王厅长立即皱起了眉,“不是说家家都用上自来水,你们看……”
陪同检查的张县长陡然变了脸色,他嗔怪乡党委书记童锁堂,“怎么搞的?你给领导说说。”
童锁堂用手背抹着额头上的冷汗,不紧不慢地说:“王厅长,你不知道,这是一个千年神井,水非常好,用这水做豆腐筋兜兜,做的稀饭香喷喷,村民们实在舍不了这口井水,尤其是上年龄的人。”
王厅长的神色逐渐开朗了,“哦……是这么回事。”
王厅长一行离开了,童锁堂紧缩的心仿佛一下子松了下来,张县长把童锁堂拉到了路边宰问:“童书记,你说那是口千年神井,到底咋回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好我的县长哩,今儿个从早上到现在你把人都整神经咧,神经神经我……我就想到了神井,我我不胡拉被乱扯毡地说神井能交差么?”
“好你个童锁堂,真有你的!”张县长哈哈大笑着说,众人也一同乐开了花。
“童书记真有两下子,关键时候能急中生智……”一些部门领导也附和着说,“奇才,怪才,麦地里的韭菜!”
正在这时,乡办公室主任火急火燎地来了。
“童书记,尚村群众把记者打了,记者正在乡政府等你哩!”
“唉,这些人,你咋打人家记者干啥呢,这不是提着纸棍惹鬼,没事找事!”童锁堂嘿嘿苦笑着说,“张县长,你瞧这不把人整交待了、整神经了嘛!”
“少耍贫嘴,快去看看,”张县长拍着童锁堂的肩膀说,“另外呀,你赶紧给宣传部汇报汇报,千万别再整出个大新闻来。”
张县长是个细高个男子,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着,身材矮胖的童书记一边小跑着,一边朝张县长哧咩一笑,他那无可奈何的神态,仿佛已经神经了……\
2013-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