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每每读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我心中总会产生一种无尽的苍凉感和无限的怅惘,此诗虽寥寥数语,几行诗句,但却道尽无限沧桑,抒发无限感慨。第一次读这首诗歌是在我的中学时代,我似乎感觉天地万物尽收眼底,自己深深地被大自然的壮美感染了,那种登高望远怡然自得的样子,一定是很酷很潮的,甚至要被自然美景感染、点化,当时我体会不到诗中深厚的古韵和岁月悠悠流过的印痕,也没有那些历尽沧桑的感喟,更不理解为什么诗人会潸然泪下。固然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唏嘘感叹自身怀才不遇,痛感知音难觅,但是毕竟岁月更迭无可挽回,多少是非已成历史,大有痛并无可奈何的架势。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于这首诗歌我有了新的感悟。记得大学毕业的时候,为留校留城同学们把头都能争破,但又能怎么样呢?商品粮与农村粮简直就是两重天,同样是大学生,你比他各方面都突出,但你的原籍户口是县区的,你就别无选择,你不能在城市工作,你必须回到乡村去。我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是非常矛盾的,仿佛才感受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的滋味,站在高高的尖山上,远眺目下的城市,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呀,曾经多少次抚摸你的心跳,幻梦里也憧憬你的未来,然而自己仿佛只是一个极为短暂的匆匆过客,像光影一样转瞬即逝地划过了城市的上空。在离开学校的前夕,在离开这座城市的前夕,天下起了瓢泼大雨,河水陡然间暴涨了,拼命地朝着堤坝冲击,冲击,在雨中在风中,我面朝苍天愤怒地呼喊——城市呀我恨你!你为什么这样歧视我,抛弃我!这时候我的泪水伴随着哗啦啦的雨水河水一起流向了凄冷的大地,我的心灵在此刻也像灰色的天空中一样,乱云飞渡,滚滚不息。
生活中的马太效应往往就是这样,人们大多竞相锦上添花,很少有人能够做到雪中送炭。离开大学门之后,我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县城,由于我是外县人,无根无底,本以为百分之百就进了那个县一中的校门,熟料被分配到了距离县城三十几里外的一个职业学校,而且我是该校建校以来第一个分配来的本科政治教师。这所学校前不挨村后不挨店,孤零零地在一条县级道路旁边,最难熬的是这所学校的大部分老师是本县人,每逢节假日他们就回家了,我在这里感觉很孤独,很痛苦,仿佛也有了陈子昂一样的感怀——天地之大何处能容人,何处是我的成长空间,为什么那些自费的大专生、中专生,甚至高中生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分配在县城的高中、初中,自己一个正规的国民教育大学本科生却被贬在了乡村避地呢?我当时很困惑,很心酸,大有凤凰落架不如鸡的感受,因为这里是一圈子一圈子的熟人的天地,我仿佛是一个星外来客,一个不相干的外人,除非融入了这一生态环境,才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二十年后,回首往事,我感觉陈子昂的诗歌就像人生启蒙一样,它对我的人生有一种启迪作用,让我学会了面对苦难,面对人生。人生并不像年轻人想象的那样到处是鲜花、阳光和坦途,事实上人生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挫折和挑战,汗水、泪水和血水是人生必须付出的,不经风雨难见彩虹,不受磨练难以成才。在一个相对闭塞的生活圈子里,我虽然没有光怪陆离的人生,但却拥有了自得其乐的读书生涯,在那里我潜心于书海,徜徉于原野的风光,并书写了属于自己的文字,先后在多家报刊杂志发表了教育论文、文学作品,也得到了内心的平静安逸。
无独有偶,我的朋友陈无言先生,一位书法造诣很深的人,也与陈子昂这首诗歌结缘。在一次聚会时,我把自己的长篇小说《天地悠悠》赠送给了大家,并特邀无言兄为我写陈子昂先生的诗歌,无言兄慨然应允。但在写这幅字的时候,无言兄神情怪异,他显得格外伤心,刚写了一半,他的泪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泪珠儿打湿了宣纸,他几乎写不下去了,我关切地询问缘故。
“咋咧?老兄。”
“让我等会写吧,我也很喜欢这首诗,唉……”
无意间我触到了无言兄的隐秘,他的心骤然间难过了,原来他在文革期间就是由于写了这幅字挂于床头,被诬陷为对社会主义不满,是不折不扣的右派言论,被扣上了“右派”帽子。当时他刚在一所大学教书,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他似乎从天上一下子跌落到了地上,后来他失去了公职,失去了一切。再后来他就出家到一座山上当了道士,为了打发那些失落的时光,也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发奋研习了孙过庭的书法,并写了一部很有见地的书法专著。所幸的是无言兄的公职也恢复了,他现在还在他原来的大学工作,同时他的书法也渐入佳境,并有了相当的影响。
是啊,读陈子昂的这首诗歌,让我对人生的苦难有了一种更加自觉的认识,只有勇敢的踏过苦难,享受苦难,站在高高的山顶才算是真正的强者,让我们热爱生活,面对一切艰难险阻,走向自己坚强、果敢、阳光、自信的人生吧!
2012-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