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在我的记忆里曾经很模糊,也曾经很具体。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新疆就是香甜可口的葡萄干,就是抽起来劲儿很大、味道很冲的莫合烟,就是纺锤一样形状的黄黄的外皮,吃在嘴里脆生生甜润润的哈密瓜。
歌曲里的新疆,是一幅迷人的画,那里有达坂城的姑娘,有吐鲁番的葡萄,还有克里木的歌声。那欢快、明朗的节奏,那飞跃、跳动的旋律,让人心旷神怡,很早很早我就对这方神秘之土心向神往,我好想去那里走走看看,亲自感受一下沙漠、戈壁、雪山和一望无际的棉田,亲自体验一下天山南北的异域风情。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我的一位亲戚在额敏、塔城一带做生意,我利用假期去那里玩耍。
我是乘坐着火车去新疆的,那时候车上的人很多,我们国家什么时候都不缺人力资源,我从西安坐上了火车,车上没有座位,我们就在车厢地板上铺上一张报纸席地而坐,或者坐在自家的行李上,有些人也许是老出门户他干脆上车时就带了一只小板凳,这么个不起眼的东西,使用起来却非常方便。
由于是晚上乘车,火车在夜幕的掩护下,静悄悄地离开了陕西,又在黑魆魆的陇塬大地穿行,我虽然很注意沿途的景物,但除了黑夜还是黑夜,我看不见什么,就像一个盲人一样,在生命的大自然中摸索。
火车在兰州车站停车时,我瞭望了一下这座城市的背影,但听说这里的小偷厉害就赶紧把窗户关严实了,生怕什么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乘火车一路上遭遇小偷是经常的事情,我曾亲眼目睹在一个车站,小偷从窗户挤上了车,临开车时,奋不顾身从窗子下车,顺手牵羊把一位客人的外套拽走了。
因为列车已经启动,小偷还挂在窗子上,车上的人不忍心与他为难,就眼睁睁地看他跳了车,也不知道他摔伤了,还是摔死了,天那么黑,那么危险……
那位遭窃的旅客的上衣其实没有多少钱,就是三、五块钱和一盒“宝成”香烟,他显然很心疼自己的财产,嘴里气不咻咻地嘟囔:“狗东西,不要命了!唉,把烟弄去了,断了老子的烟火怪难受的。”
“断了好,省得你害人害己,一路上你把人都快熏死咧!”一位同行的女乘客大声嚷嚷着说。
列车出了河西走廊,似乎更快了。一路上粗粝的沙石,狠命地拍打着窗户,列车员一遍遍地提醒大家:“各位顾客请关好窗户,不要把头伸出窗外,这里是风沙区,请注意安全!”
这里的风很烈很野,呜呜咽咽地狼哭鬼号一般,飞沙走石几乎要把列车掀翻,我明显地感觉到列车在这里行进的艰难,似乎车身在剧烈地震颤,在狂风沙石的狙击下,列车小心翼翼地缓缓爬行着,蠕动着,狂风这时更加暴烈了,疯狂了,它似乎要掀翻整个沙漠,把整个天空搅得昏天黑地。我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战战兢兢地不敢看外边,生怕浑天风沙魔怪般挤进来,我看同车厢的几个女人也脸色煞白,她们声称平生第一次遭遇这么大的风沙。我正在屏声静气当儿,思维却一点也不悠闲,我设想如果在遥远的古代,说不定这里就会杀出了一彪人马,这支人马无论匈奴、鲜卑、羯、氐、羌,也无论回、汉、满、蒙,总之不管哪个民族,只要他们啸聚大漠,挥舞着月牙刀,拿着丈八长矛,具有冲锋陷阵的实力,他们就会用横木、石块当道阻拦火车,然后冲上前来,杀掉这些富丽堂皇的自恃文明的远方来客,并对火车来一个底儿朝天的洗劫,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消失在茫茫大漠中,这样想着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为了稳住精气神,我闭目睡觉,索性不再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了……
前往新疆的列车是长途,从东海之滨的上海出发,带着海的气息,一路呼啸着向西奔去,把那些不同想法,不同使命,不同追求的旅客交给了远方。我是中途上的车,两天三个晚上的行程,不算特别辛苦,也不很轻松。我感觉自己的小腿已经有些浮肿,大便也干燥得近乎堵塞,嘴唇干裂难耐,火车上虽然有水,但打一趟水,要从人堆里挤来挤去,无异于从沙漠里跑了一百米,打一缸子水还没有从人缝里拥挤自己出的汗水多,好在我们同车厢的人团结互爱,四、五个人展开了接力赛,最终大伙还是弄来了好几茶缸子水,勉强解了燃眉之急。
清晨,东方破晓的汽笛声打破了呼市的宁静,我们的列车到达了终点站,大家如释重负地长嘘了一口气,我们这趟“突啼突啼”地喘息着,兴高采烈地拖着长长水蒸汽的火车,也像回家的孩子一样激情四射的向着天空,向着前方张开了手臂。
旅客们排着长长的两行队列,依次从出站口出了火车站,这里的秩序出奇的好,没有拥挤的人群,没有插队的,大喊大叫的,人们自觉地接受服务员的指挥。陈旧的火车站墙壁上依然还有过去的老标语的痕迹,像“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要斗私批修”,“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主人”等等。
呼市的人不像东部大城市人那么匆忙,他们喜欢按部就班,各干各的事情,各吃各的饭菜。
我下车后感觉饥肠辘辘,就在一家民族餐厅里吃了一大碗羊肉烩面,这里的人会汉语,也讲维吾尔语。这碗实惠的大腕羊肉面,量大肉多,吃得我滋滋润润的,而且这里的羊肉不像西安的做法,他们喜欢原色调的,稍微泛白的那种肉食,西安的回民喜欢赭红色的牛羊肉。越是往西走我感觉饭碗越来越大,肉疙瘩也越来越大,而在西安我们吃羊肉泡也就一两片薄薄的仿佛纸片一样的羊肉而已。
在呼市我与一位族叔一起逛红山广场,参观十月拖拉机厂,还亲口品尝了呼市地道的羊肉串、狼饼。在几位亲属的安排下,我还坐车去了石河子、奎屯、托里、额敏、塔城等地,基本把北疆走了一遍。在新疆我充分领略了辽阔、旷远的含义,当汽车在北疆的公路上疾驰的时候,我仿佛只感觉到引擎的轰鸣,汽车似乎很慢很慢,这种时速超过100、或者120的速度在内地想都不敢想,而且这里的班车几乎都是进口的日本车,能够煽起来跑。
我的行程其实很简单,就是一路走过去拜访亲戚,在人家那里玩一半天就起身又去了另一个地方,我没有去新疆的那些著名景区,也没有去城市的繁华闹市,只是在我的亲情编织的温馨气氛里平平凡凡的度过。
我住过呼市工人的半地下房子,也住过托里半道上的简易旅馆,还在额敏县中学一位老师家里住过,这些朴素的家庭,朴素的亲人、朋友,对我非常友好,他们盛情挽留我,但我不能在此滞留了,我父亲已经多次打电话催促我返乡,他说我的高考录取通知书来了。
归途在奎屯市住宿时又巧遇了一位陕西乡党,他是因家庭成分大,是个大农,就带着弟弟双双逃到了新疆,随后就在这里成家立业了。他姓什么叫什么我记不清楚了,只知道他是户县人,在市教育局任职,可能还是局长什么的,他说如果我愿意就可以安排在市里的中学教书,也就他搭一句话的事。我说家里催促回去,我如果把家里事情忙完了,再来新疆找他。
他淡淡地笑了,然后说:“咱内地人都这样,恋家不愿意在外边干……”
“我要回内地上大学,今后如果有机会我就来找你。”
“哈哈哈……那就看缘分了我的小老弟!”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亲属中很多人都留在新疆发展,据说他们的事情干得很好,不少人都发了大财,成了企业家、商人,孩子也落脚在那里了,看来新疆的确是个好地方,她养人,给人机会,我祝福这片热情的土地……
2012-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