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回忆,祖父母瞧不起他的母亲,认为孩子有缺陷就是当妈的错。班里开家长会,一群母亲拉着他母亲,关切地询问“你怎么把孩子耳朵烫没的”,责备她“太不小心”,然后提醒她“孩子以后不好找对象”。一家人曾去北京看耳朵,被骗去大额药费。“说吃了他的中药,耳朵就能长出来,说我吃完发烧是因为耳朵在膨胀。”
李达的父亲做泥瓦匠,母亲打点小工,他们一直在为儿子的耳朵攒钱。
“有时我写作业,她盯着我,然后就哭了。”李达回忆,他还问母亲,“我写错啥了?”
再次筹够儿子的“耳朵钱”时,这位母亲查出了胃间质瘤。她悄悄藏起CT片,不想把钱花在自己身上。直到已经上高中的李达发现了母亲的病情,逼她接受治疗。
这位母亲后来陷入抑郁,长期服用药物,她总是对儿子哭诉:“对不起,对不起,我答应给你做耳朵的。”在李达看来,自己的耳朵是母亲的心病,比她身上的病沉重多了。
“终于把教授关回手术室了”
因为心疼母亲,李达试着接受那只耳朵的遗憾,“不做又能怎么样”。
读大学时,他用尽全力读书、社交。他身材高大,相貌端正,成绩也好,是校园里的人气之星。在一次活动中,他认识了一位漂亮的女同学。收获爱情让李达更加自信,“其实我并没有比别人少什么”。
如果不是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李达已经不打算种耳朵了。他大学毕业后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一家奶厂担任车间管理人员。他和女友关系稳定,除了偶尔“和她父母视频通话会藏起半边”、考驾照被考官质疑“听力”以外,他对生活没什么不满意。他留极短的寸头,登上公司年会舞台,还在抖音平台发布直接暴露缺陷的视频。“我们的感情也很平等,她是个善良的女孩,但对我不是同情,是爱情,这一点我非常确定。”
2020年,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奶厂要求全体员工,戴口罩进入办公区。
“没有耳朵怎么戴口罩?”李达回忆,他把特仑苏牛奶箱的塑料提手拆下来,固定口罩两侧的皮筋。“我平时都是精精神神的,这样一戴人都塌了!”一位奶车司机劝他,“做个耳朵吧,方便些,以后也不会有人问小孩,你爸爸怎么没有耳朵。”
“为了我母亲的心病,也为了我未来的家人。”李达很快就向单位请了假,到北京多家医院问诊,租住在地下室里。“网上无意间看到郭教授,我坐了趟绿皮火车,连夜赶到西安。”
那是2020年年底的事,朱冰印象很深,“小伙子的故事很曲折,但两期手术都很顺利”。李达则模模糊糊地记得,术后,麻醉剂的作用还未消散,他便问母亲,有镜子吗,有耳朵吗,母亲依然在哭,“可能是所有的心病终于发泄出来了”。
2022年初,由于医院停诊,卢敏还得继续与“心病”共存。她想好了,女儿的缺陷治不好,干脆不要嫁人,一辈子跟着她;自己被人瞧不起,干脆也不要受婆家的气,也一辈子跟着母亲——三代女人一起过。
1月14日,郭树忠发微博的第二天,医院接到市卫健委的通知,117个已埋入皮肤扩张器的患者可以做二期手术,暂时不允许“新增”。
“感谢上级领导能够体谅到孩子们的疾苦。”郭树忠又发了一条微博,在他看来,医院应该吸取教训,坚持“生命至上”。
朱冰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情,再一次拨通那组号码。这回,她听到的是“现在买票”“马上出发”“听您安排”和各式各样的感谢之辞。她记得,有患者家属赶到医院后,冲上来拥抱她。准备二期手术的孩子们剃去了头发,“大球带小球”的脑袋在病区里到处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