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倔强
成都铁路公安老李几乎在纪律部队干了一辈子。服完兵役后,他短暂地在工厂干了3个月,就穿上警察的制服,直到今天。他有军人情结,按照他的设想,女儿高中毕业后要考军医大,走他的路。让他意外的是,女儿报了四川音乐学院。
一些日后的行事习惯在少年时已有预兆。李家的家教很严,吃饭要端坐,“筷子不能敲碗”。父亲生气就瞪大眼,女儿给他起外号,“大眼睛”。她初中就住校了,非常独立。她喜欢一个人呆着,放假不爱出门,在家里打《魂斗罗》和《超级玛丽》。住校第一周结束,老李去接女儿,女儿远远看见父亲很激动,张开双臂扑过来。但内敛的父亲迟疑了,他没有做出拥抱的回应。他看到,女儿一下子就平静了。那个画面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父亲很后悔。“当时应该把她抱起来。”他回忆说,“在这个成长的过程当中,我们带给她的是这些东西,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她没有这种爆发出来的情绪。”
她性子里有倔强的部分。文理分科,所有人都觉得她作文好,该选文科。她对父母先斩后奏,直接选了理科。“我不想按照大家的意愿。”高三时,她突然剪了个短发回家。母亲喜欢她以前留长发扎马尾辫的样子,骂了她。她不说话。她从小就不和父母顶嘴。下次,照旧剪短发。再下次,还剪。
选择音乐,并非毫无迹象。她很小时候就有一个随身听,从来不离身。中学里她连拿了几届校园歌手比赛冠军。临毕业前,应同学要求,她想在学校开个演唱会。父母不同意,她就死缠烂打。演唱会在校礼堂里开成了,同学们排着队签名。
在音乐学院的第一年,她经历过巨大的自我怀疑。母亲音域极高,她继承的却是父亲的中音,班上别的女孩能唱上去的歌,她完成不了。再加上,她来自普高,没有系统学习过乐理,很多地方跟不上。有一次在家和母亲谈话,她说出这些困扰,哭了起来。这很鲜见,父母印象中,她自幼承受能力很强,不会轻易承认挫败。失落之下,她缺席了一门考试。
从那时候起,她就找到了一种方式,强烈不适的时候,把感受压抑下去,对外状态是“石化的镇定”。“很多的同学就说你很酷,我就觉得那酷就酷呗,也不是什么不好的词儿。”她回忆说。
自卑的沼泽是慢慢走出来的。老师给了她鼓励,“你这个嗓音是你的宝,是辨识度最好的。”她的成绩追了回来。大三那年,她报名了超级女声。2005年夏天结束的时候,人人都在谈论李宇春这个名字。
回到当初,父亲尊重了女儿的报考选择。日后,李宇春成了大明星,在家里聊起来老李提前退休的事情,他不同意,“她走这条路的时候,是她的选择。她也尊重我的意愿,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单位人对他的称呼,逐渐从“老李”过渡到“春爸”。春爸喜欢他的工作,收入和女儿没法比,“这个收入是我的收入,我们应该用自己的钱”。
他的岗位需要轮流熬夜值班。女儿很忙,一年难得回一两次家,有个大年三十,她回来了,父亲去值夜班了。“向战斗在一线的公安干警表示慰问。”女儿跟父亲开玩笑。他们很像,她继承了他的内敛与冷幽默。她和母亲电话聊过,夜班吃不消了以后可以换一换,但从未当面和父亲谈起。直到近5年,单位考虑到春爸年纪大了,才做出调整。
警察父亲可能从未真正理解过女儿演艺工作的全部。他心里划着一道线,这一边是歌手,另一边是除歌手以外的其他艺人。他本能地对演艺圈抱有戒心,觉得那里更累,不可控的状态更多。“我感觉唱歌的歌手,单纯多了。”女儿是歌手,他不希望她跨去另一边。
他更多看到的是这个行业的负面。拍《龙门飞甲》,为了营造沙尘滚滚的氛围,片场扬起很多石灰,吸进肺里在所难免。李宇春倒没怎么抱怨,当时担任她助理的嫂子,肺部落下了病根,每年需复查。父亲对此耿耿于怀。
那次在长沙机场电梯被压倒后,李宇春过一个月回到成都,父母注意到她的腿,肿胀严重,里面有硬疖子。他们马上拉着她去看医生。“她回去以后没有好好处理这个事儿。”春爸想。那时,他就萌生了让女儿退出一线的想法。
这个念想在2018年李宇春巡回演唱会中途付诸实践。她滑膜炎发作,但成都站演唱会在即,她没有取消,选择打封闭后拄着拐杖上台。回到酒店,春爸找到了经纪人杨柳。“你有没有考虑过,不要让她再当艺人了。身体扛不住了,不能再这么耗了。”他认真地说。
该回归家庭了,他想着。夫妻俩好多年前就聊过,女儿“好像无暇顾及个人感情生活”,等她30岁要催婚。结果时间过了,只是当面提过两次而已,女儿简单几句就转移了话题,谁也不好意思咬住不放。老两口一参加同事孩子的婚礼,就难免生出感慨,“有时候觉得做一个平凡人挺好的。”
当你知道春爸是这样一个人,你大概可以明白,为什么当年超级女声比赛,他一次也没有出现在现场。春妈去长沙陪女儿了,他一直在成都上班,没想过要请假。那只是一个唱歌比赛。他和女儿都是那么认为的。他不喜欢女儿在节目里的造型。“哎呀,比赛也差不多了,这场淘汰了就行了,就回来了。”10进8那场他对妻子说。
李宇春被352万张短信投票送上冠军宝座的那个夜晚,春爸去成都街头喝啤酒庆祝。女儿打来电话,他对她说:“你抓紧时间收拾一下,回来报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