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听损患者整体的境况已然如此,那在乡村,老年人的状况或许更不容乐观。八月下旬,我们到了广东韶关仁化县,在一个村子里见到了三位有听力障碍的老人。
陈熊芳今年75岁了,但他看起来很年轻。一进到他家,倒不是安静,而是有一种特别的喧闹——因为听不见,他说话声音特别大,邀请我们坐,把凳子放在地上的时候,也发出巨响。他的听力有多糟,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狗在两米远的地方叫,自己都听不到”。如果非要跟他说话,那就只能写给他看。但他爱说话,声音也大,经常冷不丁开口。和他一起生活的妻子,前段时间受到惊吓,还摔过一跤。
在平常,他与外界的交流几乎断绝,但见到有人来,依然展现出旺盛的交流欲。我们和他妻子聊天,他经常是在一边微笑,一边突然开始大声说些毫无关系的内容,他一张口,大家就笑,妻子则用一种不耐烦的眼神看他。
他曾经在一份自述里描述过自己的苦闷:
“我听不到,所以说话会非常大声,有时候晚上叫老伴,因为声音过大也会吓着家人。时间长了,老伴也就不会和我交流了。我越乐观,越想说话,老伴就越生气;老伴越生气,就越打击我的乐观心态。
我现在就像个小孩,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了。”
但在这样的境地里,你也会看到他是如何努力建造自己的精神世界——不能聊天,他就看电视,看新闻,也看球赛,从早看到晚。虽然听不见,但还可以看字幕。在他常坐的沙发旁边,墙上的一个挂历上,他记下了很多有意思的、发生在遥远国度的事情:
他似乎很喜欢雪天,记下了“2021年9月29日,俄罗斯一地方下大雪”,还有“2021年7月31日,巴西南部下大雪”。
他还喜欢一些新奇的见闻,比如“2021年10月26日,一女一次(生)9胞胎”、“世界上最长命的人,日本女人,118岁,还在世。”
2018年8月20日,他在新闻里看到“日本女高中生头发世界第一长,一米六”,而在2021年,他在日历上更新了这一纪录,“2021年5月19日,中央四台播出,乌克兰女学生头发世界最长,1.8米”。
图片陈熊芳在家中
离陈熊芳家不远,81岁的陈宏宣老人,生活要更无趣一些——5年前,他被查出肺癌,经历了辛苦的化疗,接着又在头部查出了肿瘤,这之后,他耳朵又出了问题,如今已几乎听不见,同样需要靠纸笔交流。在陈宏宣家里,我们找到了一张纸,是他想吃当地产的一种桔红糖,吃了对嗓子好,他在纸上画好地图,让儿子买回来。
他的世界里已接近全然地安静。家里堂屋挂着一个上了发条的钟,每小时报时一次,他已经听不到。原来他还经常出门,但现在,他不得不退回自己唯一的私域——一间昏暗的房间,里面有一台缝纫机,几床被子,一张床,一张上了年纪的木桌子。
当然,不是所有老人的听损都如此严重。在这个村附近的一个工厂宿舍区,我们还见到了一位叫唐臣的退伍老兵,他今年77岁,听力损失稍微轻一些。见到我们,他很高兴,戴上假牙为我们表演吹长笛,又拿出三弦琴,弹唱了他最爱的《流浪歌》。
谈到听力时,他身上也有一种尊严感。当我们反复问他,某些细小的声音他能不能听得到,比如鸟声,头顶风扇的声音,烧水的声音,他总是会毫不犹豫地马上回答,听得到。
图片唐臣在家中
与很多人的想象或许不同,在乡村,至少有一部分老人是接触过助听器的。
村委曾给陈熊芳发放过一个助听器,他觉得“越戴越聋”,就不戴了。陈宏宣也买过一个1900元的助听器,是在韶关的一家医院配的,也觉得效果不好。唐臣老人现在还戴着助听器,只不过只戴了一只耳朵,是孙子在网上给他买的,192元。但他取下助听器展示给我们时,助听器发出了强烈的啸叫,是一阵非常尖锐的声音,但这个声音,老人自己听不到。
因此,老人们缺的并不是助听器,而是一个更精确、经过了更好的验配流程、更适合他们情况的助听器。很多老人现在戴的助听器,其实是“放大器”——真正专业的助听器,是分段针对性补偿,而放大器是把所有声音都线性放大,时间一长,佩戴者会有噪声性的听力损害,这也是一种不可逆的下降。
西品香医生的建议是,没有准确的听力学检查结果,这种“助听器”最好不要戴,它不仅起不到改善作用,反而有可能对听力造成二次伤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