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毅敏:其实专家们一直在讨论,应县木塔是不是到了非修不可的程度?我们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是想把它原汁原味地传给后人,而任何不合理不科学的决策,都可能导致它受损。我个人认为,任何修缮都带有破坏性,就像人体做手术是为了治病,但手术也会有后遗症。在不得不大动以前,尽量不要大动,这是我的观点。
这两年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牵头,组织了很多机构,对它做了全面的研究。包括它的变形规律,损伤成因,可能它会在多少年后到达极限值,甚至是突然倒塌。现在大家希望的是,能在最小干预的前提下,采取一些方法,能让它带病延年。
人物:从业30多年,你主持修复过很多国家级保护文物,能不能讲讲你进入古建筑保护领域的经历和感受?
任毅敏:我是1985年大学毕业,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毕业之后就到了山西古建筑研究院报到。第一个接触的是长治长子县的法兴寺搬迁项目,这是一个宋代的建筑,在一个煤矿采空区,那个环境不能原地保护了,我们得把它搬到另一个更安全的山头。我在那里呆了半年,最开始觉得这个工作太枯燥了,住在山里,心情特别苦闷,每天就想要怎么打发过去。但后来,因为我每天要画那个塑像,画着画着就觉得,这些宋代人真是,怎么做出了这么精巧的东西,特别漂亮,就开始有了一些理解、欣赏和喜爱。
第二年,我们又去了山西永济,那儿有个普救寺,就是《西厢记》发生的地方。我们在那里做考古发掘,做完又做了一个复原工程,从一片废墟,颓垣断壁,花了一年多把它建起来了,慢慢你会觉得,还真是很有成就感。
人物:从土木工程专业,到古建筑修复,你对文物保护的认识是一个怎样的过程呢?
任毅敏: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对文物保护、古建筑修复保护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学的是民用建筑,追求新颖创造、追求时尚,这是主旋律,但是文物保护呢,是守旧,最重要的就是通过把古人的东西完整地保留下来,把有价值的历史信息完整地传递给后人,这是我们的终极目标。
这是需要适应的,我最开始觉得,怎么这个工作不给我一点创造的机会?必须得它原来是啥你就修复成啥?这个房子我觉得它不好看,不是很实用,能不能把它改得更实用更美观?但是当时的老前辈们都说,这个不能做,这么做就是犯罪。最开始给了我很大的冲击,但经过这么多年,我认为我们做的是一份外人所不知的但非常光荣和高尚的工作。特别是晋祠圣母殿修复完之后,你看到一个残缺的病体,慢慢恢复到健康的状态,这样一个原汁原味的北宋建筑,通过我的努力,重见天日,确实是感觉到收获和成就感。
人物:在山西做了36年文物保护工作,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任毅敏:每修复一个文物,修一个古建筑,心里会得到安慰,觉得凭借自己的努力,又把一个古建筑从死亡线上给救回来了。但现在我马上就要退休了,最大的愿望也是更重点的工作,其实是培养下一代。我们的生命是短暂的,但可以帮助他们成长起来,成为有知识和抱负、能适应这个工作的独立的人。文物保护人员代代相传,就像我们的生命一样,也会一代代延续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