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段创伤记忆,我特别害怕我的孩子有一天也会遇到这样的排挤,一直在为她的社交焦虑。当她和朋友关系处不好的时候,我负面的情绪全部出来了。
这是我做家庭教育的起点,当时我已经学了心理学,发现有很多问题心理学仍然解决不了,人还是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我于是重新回过头,学习从社会学出发,去做家庭教育。
我们有有身体不是那么好,但是她从小就很听话,非常守规矩,别的小朋友都上了培训班,她没有,所以成绩比较落后。但是对我来讲,她活得挺正常的,智商也不低,不用着急。
以前我写了很多育儿日记。比如,2011年我们有有7岁,吃饭时她编了一个笑话,从前有一个包子它走啊走,又累又饿,它就把自己吃了;比如,2013年她开始学打毛线,她想法很多的;比如,她参加中队队长竞选……整理了很多这样的故事。
有有很小的时候,我很像守门员,因为她并不知道哪些危险,哪些事情不能做。慢慢随着她长大,妈妈要像教练,要告诉她,宝宝,这个字怎么念;宝宝,这个行为不能做。我会鼓励她更勇敢一点点,更主动一点点,不要退到后面。社会让女孩子往后退,家庭就为她推一把,稍微做一些平衡,这样她会成长得更好。
现在她已经18岁了,这个阶段就像观众一样的,她在那边跑,不太需要我了。如果能让她觉得,观众席上那个人是我朋友,我这个妈妈就很成功了。我自己的生活丰富多彩,也忙得要死,没有时间天天看着她,我们各自有自己的舞台。
我跟有有都不是特别黏人,我们都有自己的独立的世界,但我们也没有越来越远的感觉。母女关系归根到底还是一个情感支持,应该是一个愉悦的、快乐的支持体系,而不是互相不那么快乐的,我欠你或者是你欠了我,我觉得不是这样子的。
有一天,我跟有有聊天。我说,我对比了我和谷爱凌的妈妈,她为了谷爱凌做了很多的努力,帮她去寻找资源,谷爱凌才能发展得那么好。其实你也是一个天才型的孩子,可是妈妈做不到这一点,妈妈很多时候不会竭尽全力帮你找资源,不会时时刻刻陪伴在你身边,考虑你怎么成长得更好。有有说,谷爱凌妈妈现在的身份更多的是“谷爱凌的妈妈”,但是你还有很多其他的身份,这些身份也是重要的。再说了,我也没觉得你不好呀。
我说,你一下子把我的内疚解脱出来了。
小时候,我妈只是一个普通教授,没有那么忙,一周上两三次课就可以。她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我们家有一张桌子,我在一头写作业,她在另外一头工作。她只是坐在那边而已,我做完作业,自己放进书包,她也不会来看做得怎么样。她那时候就是一边在工作,一边在履行她的母职。
我妈有这些工作,也一定程度上帮助了她。它们让她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分散注意力,让她知道,她有她工作上的成功,跟我其实没有太大关系,不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孩子的身上,这是个好事。
很多父母会觉得,自己孩子成绩好、出人头地的话他们也会非常成功,但我妈好像没有这种想法,她觉得自己已经挺成功了,很自信,所以她不太管我学习。
我妈从来没有催促过我,一般是我催促我妈。我天天和她说,你能不能升个教授啊,怎么还没升上啊,怎么还不写论文啊。我妈跟我弟是享乐派,我跟我爸属于热血派,晚上回到家,我跟我爸要开始运动,出去夜跑。我妈妈跟我弟弟回到家觉得太累了,想躺着。我跟我爸把他们俩拖着。
我和我妈比较像朋友的关系,不是特别亲密,只是单纯的互相倾听的好朋友。我们打电话,我妈只是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然后她就开始聊自己的事情。我们打电话聊一个小时,其中40分钟都是她在说她自己最近发生了什么。
我朋友的妈妈一天会给他断断续续发四五条微信,他一条不回。我特别惊讶,我说,怎么连你妈妈的微信都不回呢,我和我妈妈是相反的,从小到大,我对我妈妈的微信每条必回,但我妈经常不回我微信,嫌烦,也不常给我发微信。我赌气也没什么用。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觉得妈妈是一个说教的人,她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权威的存在。
我记得,小时候我一直想跳舞,我妈却托关系把我搞进了合唱团,死活不让我退出,她说她已经托了这个关系,直接不去很不好意思,只能去。我妈一直给我一种感觉,如果我做的这个决定,对我的家庭是踏实的、影响比较小的,她会支持我。但如果我不去这件事,对她的影响比较大,那么她会主导这件事情。
前几天我妈在机场候机,我们聊起谷爱凌和她妈妈,我妈还聊起这件事,她说,谷爱凌妈妈陪着谷爱凌去滑雪,但她从小到大没有给我太多的帮助。我想学个跳舞,结果把我送去了合唱团。
我给她输出了一个观点,叫解脱自己。我选择大学的时候,想去的那所大学排名有点低,但是我会在那里过得很开心,这才是重要的。我妈妈说,她感觉我的话对她是一种解脱。我没有像谷爱凌那样那么优秀,她以前觉得是她耽误了我,但是看到我能活在当下,她轻松了很多。
有的时候,妈妈是教授,也没有那么好。她是教授,你不能反驳她,她每次都会说,什么我们做研究表明怎么怎么的,行行行,都是研究表明的,没办法继续吵了。性别、社会,她都做过研究,都说得合理,真是吵不过。
我的鼻子有一块地方凹下去了一点,我一直觉得就是因为小时候在巴厘岛旅游的那一巴掌。但她也没有和我道歉,说实话,已经18年了,她不道歉已经成为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她突然给我道歉,我还会很恐慌,感觉变天了。
从初中、高中到现在的决定都是我自己做的,辅导班是我自己选的,老师都是我自己找的。她给钱就行了,选择一个收费方式。当然,如果太贵的话,需要先要问一下预算。
我记得当时去上外附小,我还写了个承诺书,签字画押,录了个视频,我说我要选择上外附小,我妈说,上外附小会很苦,我说,我就是想要选择苦。我妈拍好视频说,这是具有法律效力啊,别反悔。我们家的特色,是一直在那写保证书,我爸妈吵架也是一样。父母没有给过我叛逆的机会,所有东西都是签字画押好的,说好了自己想要做这件事情,就要承担后果。
我妈会提意见,但她一点都不会帮我选择,很多时候我也会很崩溃。有时候想,有时候会苦恼,给我的自由太多了,我会想,干脆你帮我全都选掉好了。但在我们家,她做关于她的事情,大家给个建议,我想做关于我的事情,都只是给个建议而已,最后由承担责任最大的那个人做决定。
我不是一个会撒娇的孩子,我们亲密的时候就是躺在床上、靠着沙发一起谈心。我们很多话聊,但是说实话,我们都没有100%了解对方,好像彼此还保留了10%。
但我会很关心我爸妈工作是在干些什么,父母的职业生涯对我来说,有一种启示的作用。只有父母会实打实地告诉我,过来人的经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有时候感觉,我在找他们讨一个说教——我最想问我妈的一个问题是,她最理想的对社会的影响力是怎么样的?她想要到达什么位置?我做什么事情都会有一个目标感,我想知道她的目标是什么?
我很少看我妈妈的视频内容,每次都是点开,迅速一键三连,然后关掉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