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圈搬到秋季牧场的那天夜里,萨培父亲往当增父亲的腹部上重重的打了一拳,这一拳使当增父亲双手抱住腹部,脑袋耷拉到膝盖的位置,额头上渗出汗珠,身子慢慢倾斜倒在地上痉挛了几下,最后一动不动。萨培父亲开始的时候没有太在意,可是当增父亲的鼻孔里突然喷出鼻血,这使萨培父亲吓得不轻。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家里大呼小叫“妈妈妈妈,‘凸眼’‘凸眼’……”这使全家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萨考,萨考……”萨培的母亲一边喊着萨培的昵称,一边不停地摇晃萨培身子,还说:“我的儿子在做噩梦。”
萨培父亲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就像刚刚从水里爬出来似的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从此就开始发高烧。据萨培的母亲讲,换场的那天傍晚天气很冷,当牲畜赶到家的时候,发现生来就无组织、无纪律、毫无集体主义观念的那头独眼母牛又不见了。
萨培父亲穿着单薄的衣裳,骑着那头比乌龟还要慢的独角耗牛出去寻找,当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斗了。所以断定是得了重感冒,就让萨培钻到他父亲的大皮袄里,然后用沸腾的开水一次又一次地焐了好几天,可是他的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开始腹泻了。
阿尼喇日山阴面一条沟底有座形状酷似男性生殖器的小山岗,正好在山岗尖下有一眼夏天寒冷刺骨而冬天从不结冰的清澈纯净的泉水,当地牧民们称其为“阿尼喇日神的尿液“或“药泉”。此水由海拔四千米以上无污染的冰雪融化而成,水源周围生长着冬虫夏草、雪雪莲花等三百多种名贵药材,水中富含钠、镁、钙、银等人体不可缺少的矿物元素,所以健康的人喝了返老还童,患病的人喝了健康长寿——内地一家实力雄厚的企业打着这样的广告,将方圆十几公里的所有河流用粗大的管子从地下连接在一起,—箱箱矿泉水装到排成长龙的大型货车上送往四面八方。据说这还远远不能满足广大消费者的需求,声称两年内产量将达到目前的八十倍,正在用更粗大的管子将方圆几十公里的河流从地下连接起来的同时,还准备在阿尼喇日山阴面脚下那块平坦的牧场上修建一座座气势宏伟、颇具现代风格的高楼大厦。然而这种矿泉水价格之高令人咋舌,据说其价格比耗牛奶的价格高三至四倍。但是你可曾知道许多年前,也就是我的两个父亲还是童年的那个时候,这眼泉水像是鸦片一样谁沾了谁就会受到惩罚,因为当地民间传说称阿尼喇日山是此地最主要的圣山,而这眼泉水是阿尼喇日神的尿液,有着使健康的人喝了返老还童,患病的人喝了健康长寿的功效。县委张书记听到这个传说后在一次全县大会上说:“那个叫阿尼喇日的山是个是非之地,山顶上的经幡今天扯下来,明天又有人挂上去,山腰上的岩洞中藏有佛像佛经等迷信的物品,还有那眼泉水说什么比药品的功效还要大。这纯粹是一派胡言,是赤裸裸的迷信宣传!所以从现在开始谁喝那眼泉水要严厉处罚,喝三碗以上者要戴帽改造!”最后用好像要震塌阿尼喇日山似的吼叫声喊道:“还有1958年土匪藏匿在这座山上打死了两名解放军战士,这个叫阿尼喇日的可恶的破山应该从地球上消失才对!”说着狠狠地敲打桌子。
泉水周围支着一顶顶破旧小帐篷的病人们眨眼间赶回各自的家中,那些牧羊人在野外口渴难耐也没人敢往泉水边靠近一步。可是这世界上没有比儿子的生命更重要的事情,萨培的父亲冒着天大的危险,天刚一黑就把自家那个铝茶壶的盖子上粘了一点酥油,将茶壶装进怀里,在生产队的马群中骑了全队最好的马——队长的坐骑向阿尼喇日山方向奔去。开始的时候有点朦胧的月光,他顺利地找到了泉水。去他妈的三碗还是三十碗,他一股脑儿地喝得上气不接下气。之后灌了一壶,用酥油封了壶嘴和壶盖缝隙装进怀里。遗憾的是,就在他骑上马背的那一瞬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而下,四周一片漆黑,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只能相信坐骑的感觉,完全松开集方向、油门、刹车功能为一体的嚼带任它前行。可是走了很长时间就是到不了家,这下他着急了,全身心地祈求上师和护法神助他一臂之力。雨终于停了,天色微微发白,才发现他还在阿尼喇日山下打转。两个小时后他到达帐圈附近时看到除了他的羊群像一片毛毡似的原地不动之外,其他牛羊都早已放走了。他更加着急了,迅速走到帐圈,整个帐圈正在沸腾,甚至公社干部也已经到场。更遗憾的是,萨培的父亲是一个从来不撒谎的人,他交代了因为儿子高烧不退,所以去阿尼喇日山取了一点药泉的事实。如果他一口咬定走了亲戚,甚至说夜里去找其他帐圈里的情人,睡过头了,天亮了,大不了也就是“作风不正”和“没有批准的情况下私自使用集体财产”的罪名。可是这下事态严重了,落了个“无视县委的决定,搞封建迷信活动”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