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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的坛城

书名: 问道三江源 作者:文扎 字数:106151

  雪山

  青藏高原隆起之后,它的边缘有一条雪线环绕了整座高原。其中南部边缘是东西延伸2400多公里的喜马拉雅山脉,绵延在中国西藏自治区和印度、尼泊尔、不丹之间;环列青藏高原北缘的昆仑山,西起帕米尔高原,向东一直延伸到黄海之滨;东部边缘是南北走向的横断山脉。这便是雪山环绕的家园。

  松赞干布曾经感慨道:“雪域藏地地势高昂干净,是众水之源啊!”这句话拿到今天讲,更加显得深刻而科学。他也许是第一个跨越雪山,走出大山的赞普,自然也是第一个看到雪山以外景色的人。他的心胸如此豁达,目光如此高远,气魄如此宏伟,或许与他曾经跨越那道雪线有关。

  环列青藏高原的这道雪线,既是自然的屏障,同时也是一道文化的屏障—外面的文化难以攀越雪线;雪线既是自然的界线,也是生命的警戒线—即使艰难地跨越了这道“生命禁线”,它的生命力已经相当微弱,几乎是强弩之末,因而两大古文明的冲击波并没有湮没远古的本土文化,这为形成博大神秘、独具特色的青藏文明提供了天然的环境和千载难逢的机会。因而千年之后,当一条铁路跨过昆仑大山,伸向雪山深处时,全中国为之欢呼,全世界为之哗然。世界上没有哪一条铁路具有过如此高的声誉和地位,世界上更是没有哪一条铁路配称“天路”。天上来的黄河,通向天的长江,伸向天的铁路,三个诗意盎然而不乏传奇色彩的名称把青藏高原抬升到了离“天”最近的高度。自然的“天意”与人为的“愿力”如此高度地吻合,不能不说是一大奇迹!而这自然与文化吻合的交汇点,便是我们生活的雪山家园!

  这里雪山耸立,河流纵横。珠穆朗玛峰倚天而立,豪气冲天;昆仑山脉蜿蜒千里,气势磅礴。这里是雪的王国。从雪山脚下淌出的每一条河流都是气度不凡的大江之源,是孕育文明的“生态之源”。这里既有养育五千年中华文明的黄河与长江,也有滋养着异国土地的澜沧江和恒河,是傲然屹立于世界“第三极”的亚洲水塔,更是高原文明的摇篮。对雪山的依赖,对雪山的敬畏,对雪山的崇敬,藏族形成了独树一帜的雪山文化。在青藏高原,有两大颜色是恒久的,一是洁白的雪山,一是湛蓝的天空。几千年来,整个藏民族每天面对着那高耸入云、形态各异、滋养生灵的雪山,他们明白那雪是生养他们的母亲,而山是守护他们的父亲。父亲的大山,母亲的雪,孕育了一个高原民族的文明。

  在青藏文化看来,每座雪山都有其独特的职能和神圣的使命。冈底斯山脉的冈仁波齐山,传说曾经迎请过佛祖及随从的五百罗汉,在那里开坛讲经,点化雪域众生。因而,冈仁波齐是文明的使者,是佛教的前导,更是不同信仰共同修行的和谐国度。在这里你可以按顺时针方向转山,也可以逆时针行走。不同的语言只对着冈仁波齐讲,不同的眼光只注视着相同的冈仁波齐。念青唐古拉山是主司雪域人间的神灵,曾经代表雪域本土文化对抗过莲花生大师的“圆满法轮”,由此拉开了藏传佛教的序幕。阿尼玛卿雪山造就了威震世界的格萨尔王,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从水晶般的冰川下滴落到人间,撑起了雪域民族的精神脊梁……总之,每座雪山既是神性的,也是人性的,更是青藏文化的始祖和载体。青藏文化的诸多内容并没有被存放在图书馆处理成信息,而是在大自然的怀抱,还没有脱离大自然的母体。

  一座雪山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外表的雄壮和美丽,而在于它的灵性,它所蕴藏的文化含量,它所体现的一种精神,一种审美价值。

  一

  昆仑雪山是青藏高原最北端的一道自然屏障,跨越这道雪山,天和地、人和物都不一样。祖辈说:“昆仑山脉南部和北部的黄羊都不同,山那边的黄羊是红色的;那边的鸟飞不过来,这边的鸟也飞不过去。”这是一道难以跨越的生死界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山的南面是苍茫无际的“阿卿羌塘”,是野生动物的家园、游牧民族的草原、狩猎部落的天地。

  从青藏线上向北遥望昆仑雪山,本身就是一种境界!

  那天地之间缓缓蠕动的银龙,仿佛就要腾空而起。有人说昆仑山的东头从黄海潜跃到了日本,是横跨亚洲大陆的脊梁,撑着这方阔大的蓝天!

  昆仑山,据说是从藏语“贡拉”(雪山)衍化而来。这名称从发音上讲,确实与“昆仑”二字相近,况且从东晋的《拾遗记·昆仑山记》所谓“昆仑山者,西方曰须弥山,对七星之下,出碧海之中”来看,在汉文化当中,“昆仑山”仍然处于神话状态,但是已经非常有名了,它认为“须弥山”与“昆仑山”是同一座大山,那么这世上就没有第二座大山与它比高了。此时雅砻河谷建立的吐蕃王国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居住在昆仑山南部的藏族六大氏族之一的米查嘎氏已经生活了一万多年的时间,因而“昆仑”二字由藏语的“雪山”一词衍化来的看法,至少不是空穴来风。

  “贡拉”只是对昆仑山与青藏线交汇处的昆仑山口而言,并非它的全称。昆仑山脉在藏语中称“阿卿贡加”,所谓“阿卿”就是“阿尼青保”,即有万山之祖的意思。在藏族地区授以“阿尼”(祖父)头衔的山并不多,而尊称“阿尼青保”(祖山之尊)的山,在雪域大地唯有昆仑雪山。尽管珠穆朗玛峰高如擎天大柱,而且是传说中的人间二十四大圣地之一,但是它也没有资格匹配“祖山之尊”(阿卿)的称号。从“阿卿”两字上看,昆仑山也许是最早从大海中隆起的山脉,因为“祖山”首先是一个时间性的概念,其次才是一个尊号。《昆仑山记》中的“出碧海之中”,也许指的就是这层意思吧!

  二

  从昆仑雪山往南过通天河,遥对着“万山之祖”的便是巍然屹立在嘉洛草原的阿尼客嘉嘎瓦雪山。这座雪山位于嘉洛草原六大河源之一的拉日河源,据说是嘉洛家族的四方神山之一,守护在美丽富饶的嘉洛草原西部,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注视着这一方土地的沧桑变迁。传说阿尼客嘉嘎瓦是冈仁波齐赐予康区的一座神山,是西藏桑旦

  公松雪山之子。阿尼客嘉嘎瓦山神长大后到康区做生意,拉运茶叶,路经嘉洛草原时,被这里的景色所吸引,就决定留在此地祈福众生。莲花生大师曾经从龙宫带来的财宝,就伏藏在此山的东面。格萨尔王时期,嘉洛氏族的长子丹巴坚赞又从这里掘藏了那些神气的龙宫宝物,拿到了闻名雪域的“赛马称王”盛会下了注。

  有一位噶举派的高僧在此修行,他在描写这座山峰时,几乎把它当成了须弥山,而且他依照《俱舍论》的描述方式,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写尽了此山的形态和神奇之处。长江源贡萨寺活佛,第一世仲·秋吉次成邦巴,当他遵从师傅的预言走向康区进行传教时,曾经在此停留修行。据说,他在此地修行期间,看到了许多神奇的现象,通过修炼观察到这座山峰其实是胜乐金刚的坛城,具备了须弥山的神奇功能。有一天,他走出修行洞,来到此山的东面,心中感到喜悦无比,便唱起了证悟的道歌。不料一碗茶的工夫,周围拥过来各种野兽,都来倾听他的法音。除了各种常见的动物之外,还有独角白唇鹿、独角黄羊等。在青藏游牧民族的眼里,独角兽本是瑞兽,独角的白唇鹿更是千年一遇的福神。因而这座雪山在当地牧民中更是传得神乎其神。相传,阿尼客嘉嘎瓦雪山是守护游牧民族的神山,传说阿尼客嘉嘎瓦山神每年秋收季节都要去玉树州府结古镇一带收割青稞。据说,古时结古扎西科有一位十分了得的咒师,他每年都会阻碍阿尼客嘉嘎瓦神山收割青稞—因为阿尼客嘉嘎瓦雪山神灵收割青稞总是以冰雹雷电的形象出现,而扎西科的咒师却凭借一块乌黑的巨石作法。二者旗鼓相当,难分胜负。阿尼客嘉嘎瓦山神一气之下将那块乌石拖到了相距200多公里之外的多彩河源。说来也奇怪,当年阿尼客嘉嘎瓦山神拖拉乌石的痕迹至今清晰可辨。从扎西科到多彩河源有一道长长的辙痕,这道痕迹与乡村公路相叠处几乎不用修理便是一条天然的道路。自从扎西科的咒师失去了那块乌石之后,他便再也斗不过阿尼客嘉嘎瓦山神,所以这位游牧区的山神每年都是满载而归。世居神山附近的一位前辈说:他曾经在被猎杀的野牦牛鬃毛间看到过青稞穗子。老人们说那是阿尼客嘉嘎瓦山神去结古一带的农区收割青稞时用过的驮牛。结古农业区的人到了秋收季节就会忌讳提阿尼客嘉嘎瓦雪山的名字。这种习俗一直延续到20世纪50年代。从结古镇到阿尼客嘉嘎瓦雪山相距260多公里,这在以牛马为交通工具的时代,可算是非常遥远的距离。可结古人为何如此忌讳在秋收季节提起阿尼客嘉嘎瓦雪山?又为何能在距离农田260多公里以外的野牦牛身上看到穗子呢?那一道贯通农牧区之间长而深的辙痕又是什么呢?这一系列现象用“神话”二字解释得了吗?

  阿尼客嘉嘎瓦雪山的地位在牧民心中越来越高了。倒不是因为它有预示年景好坏的功能,也不是有些高僧所说的它已经修炼到了“八地菩萨”的缘故,而是由于传说中它具备另一个非常现实而魔幻的功效—古时候,牧民们有赶着牛羊“转神山”的习俗,据说牲畜转阿尼客嘉嘎瓦神山能治百病;孕妇转阿尼客嘉嘎瓦神山能保母子平安;转一周相当于念了莲花生大师心咒一亿遍;此山通脉于冈仁波齐,具有不可限量的神力。但是这终究只是远古的传说、新编的童话。

  草原

  雪山脚下那一望无际的土地便是各种生灵,包括植物繁衍生息的草原。近年比较时兴说“草原”。什么“张三草原”“李四草原”。仅仅几百亩的平坦地也毫无顾忌地称“××草原”,其实人类这些无知的“概念”将草原弄得支离破碎,加上漫无边际的网围栏,大草原消失了,那些习惯于撒开腿东奔西跑的动物,它们的眼里对此充满了疑惑。草原本是大自然赏赐给天下生灵的公共场地,是生命轮回的家园。如今这草原变得私欲熏心,充满了矛盾和杀气。网原本是捕鱼的,如今却撒向了草原,而它捕捞的不是鱼,是草原的生命。

  我真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草原。草原在我的印象中,首先是无拘无束的,应该像脱缰的野马,或者如超脱的瀑布;其次是辽阔的、无遮无拦的,像波浪翻滚的大海,包容所有的生命,人世间的一切奇迹仿佛都可以在这里发生。当然还有总爱从高处俯瞰草原的岩羊,想在开阔的平地甩掉天敌的藏羚羊和黄羊,在搬迁时鱼贯而行的藏野驴,远处飘来炊烟袅袅、牧歌声声,鹤的长调、马的嘶鸣,匆匆穿行其间的狼总是在东张西望,仿佛是守望草原的牧人。

  我不知道草原的概念应该包含什么。听祖辈讲,在长江源头的聂恰河谷,有一片草原,世称“嘉洛草原”。一位千年一出的绝色佳丽,名曰嘉洛森姜珠牡,她从这里一脚踏进了举世闻名的《格萨尔》史诗,踏向了千古美女的神坛。她曾经给嘉洛草原下过一个定义,称其为“十全福地”。“十全”说出了嘉洛草原的大小。她说这草原有六大源头,即查涌河谷、拉日河谷、多彩河谷、恩钦河谷、米考河谷及顿代河谷,银湖浪涛、雄霸长崖、巍峨的颇章达泽山,这便是闻名雪域的嘉洛草原!它其实涵盖了整个长江源治多县的多彩乡、同卡村、日青村的土地,足有两万多平方公里的面积。

  公元1000年前左右,这里水草丰美,牛肥马壮,处于草原生态最鼎盛的时期。藏族六大氏族之一的嘉洛氏族在这里繁衍生息。到了格萨尔王时期,嘉洛氏族成了闻名雪域的富豪,空前绝后的岭部赛马会在嘉洛草原举行,同样空前绝后的三大赌注下在了这里:一是倾国倾城的美女嘉洛森姜珠牡;二是富可敌国,被誉为财神多闻天化身的嘉洛丹巴坚赞的家产;三是统率朵康六岗的王位。这种纵横天地的大气之举,嘉洛草原或许是最合适的舞台。

  这方草原自古闻名天下。由于这里的草原每到盛夏季节,整个河谷都像绿如宝石的巨大盘子,因而得美名“玉雄”,又缘于嘉洛氏没落的后裔,遂称其为“玉树”,藏语意为“遗址”。玉树草原西接西藏,北通新疆,唐蕃古道穿腰而过,曾经名噪一时,因而“玉树”二字覆盖了整个“二十五族”的昨天和今天。

  生灵

  雪山环绕着绿草地,中间生灵无数,这便是青藏高原生命的坛城图。这座生命的坛城却有六大门。所有的生命都从这里出去,又从这里进来。从生命的本体上讲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只是六种不同性质的存在形式。生的一刹那连接着死亡,而死的瞬间便是生的开始。这生死的通道就是六道众生,即串联在生命轮回上的六大生命存在的形式。世上所有的生灵都流转于这生命轮回的轨道上。六扇生命之门是吞吐生死的六大神秘之门,即天、非天、人、畜牲、饿鬼和地狱。这六类生命存在的形式便是青藏文化中对于动物的广义理念。六类生命诞生是通过胎生、卵生、幻生及湿暖生的形式出现的,而且这生命飘荡于一呼一吸之间,非常脆弱。生命出现之后,他们认为有两大不可逃脱的规律,即生与死,但生命何时死亡没有定期,因而生命对于生活在高原的人们显得无比珍贵。他们不仅对自身生命加以珍惜,而且对周围生命也同样给予关注和关爱,所以在青藏文化所覆盖的范围中,生灵大致是“六道众生”。

  牧人与时空

  坐落于长江源头嘉洛驻牧地的治多县,历史上称“玉树”部落。他们居住的地域范围大致是今玉树藏族自治州的治多县、曲麻莱县(除东风、巴干乡)、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沱沱河乡、杂多县的莫云乡和当云乡的一部分,土地总面积约20万平方公里。

  1730年,清朝官员勘定各族地界时,按照当时各部落自报的领地,“玉树四族”的土地面积比上述还要大得多。世传当时呈报领地范围时,玉树族的代表将自己的地形图比画在皮袄上进行陈述,深受朝廷官员的赞许。此事在民间传为佳话,至今津津乐道。相传,在给朝廷官员陈述地域界线时,有这样的描述:“牙莫当三条江是地之领子,腰系万里长江,头顶三十九族,足踏二十五族……”这种气吞山河、指点江山的气势居然来自大山深处的一位牧民之口,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当时虽然有历史悠久的“唐蕃古道”从这里通往汉藏重地,而且在通天河的第一大渡口—楚玛尔河七渡口有“玉树四族”之宗举族专司摆渡,但在今天看来那也不过是一条“乡村小道”而已。至于信息,用现代人的眼光去评价,一定会用“闭塞”一词而论。当地牧民对拉萨有另一个非常生动的称呼,叫“尼玛拉萨”—太阳落山的地方。字里行间表达的意思就是“遥远”,就像曾经一度把“青海”称为“在那遥远的地方”一样。

  但是陈述自己家乡的山水怎么就有如此大的气魄呢?或许这与游牧民族的文化有着天然的联系。从小受牧区文化熏染的人,就知道每当夜幕降临草原的时候,在星光下,无数酥油灯照亮了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远古的传说弥漫整个空间,想象跨越雪山,驰骋于无际的草原。尤其是讲到山水时,记忆超群、巧舌如簧的故事老人,会插进一段“数点江山”的精彩片段。每当讲到这里,不管是《格萨尔》,还是其他传说故事,总有一个格萨尔王坐骑类的形象会腾空飞越高山,从天空俯瞰人间,或者是攀登上一座高峰远眺山川大地,从印度的兀鹫山说到中国的五台山,从阿里三围说到卫藏四如、朵康六岗,说得每座山活灵活现、传神入微。曾经有位记者让一个从未走出过治多县的格萨尔艺人说唱“五台山”。听完说唱艺人的唱词后,记者感到非常震撼,说有一种身临其境的艺术美感。由此可知,当年在朝廷勘界大臣面前,把部落地图描画在皮袄上“指点江山”是一件多么轻松自在的事啊。

  游牧与农耕文化在本质上有着天然的区别。所谓“游牧”,是流动的、变化的、开放的;而“农耕”却是一种固定的、程式化的、保守的文化。游牧在空间上至少会随着草场与牲畜的转移而流动,依据自然的变化而适应。尤其是青藏高原的游牧区,四周是连绵的群山,每翻越一座山峰,就有一道不同的风景,致使身处大山的人们总想象着山外的世界,那山外未知的世界引诱着游牧人的心,因而尽管他们在现实空间上跨越不了多少山水,但是精神的空间却比较开阔,甚至每个游牧人的心里都装着一副“亚洲地形图”。他们对于山系的命名和河源的认定有着相当丰富的科学内涵,对山水空间的认识具有十分准确的角度和概念。在他们的眼里,周围每座山都有亲属关系,有的还存在君臣、师徒关系,在世代相传的口头文化中都能够查到那些山水的“户口”。位于治多县西部拉日村境内的阿尼客嘉嘎瓦雪山,它的头衔是“客嘉”,即财神之王,属下有妻子—拉玛曼底山,大臣—拉日达宁山,放牛者—口前贝果山,牧马人—君司日玛山,太医—贝果求赤卡等。总之,这里有一座属于山的国家,静静地遵循着它们国度的古老习惯,承载着一个游牧民族最悠久的历史。他们将艺术扩展到了自然界,让自然变成了艺术的载体,变成了艺术的圣坛。在他们的眼里,一座山既是自然的,同时也是人文的,但是自然与艺术之间不立文字,不着痕迹,山即是人,人即是山。这种空间上的大胆跨越也许只能在游牧民族的想象中才会产生。

  精神空间的大胆超越,直接投射到时间上。时间对于游牧人来讲是粗线条的,而且是无处不在的。昨天和今天之间没有明确的界线,去年和今年之间除了十二属相的变换外,月亮还是去年的月亮,太阳也是去年的太阳。一天的时间看着太阳的脚步而定—当晨光洒向大地,帐篷顶上飘出一缕青烟,牛羊走出圈窝;雪山拖出长长的影子,暮归的牧鞭声响彻云霄;月亮从上弦变化到下弦,尽管它的阴影部分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但是从初三到二十,每一天都有一个十分形象的名称,无法逃离游牧人的视线。当旱獭封洞、棕熊匿迹、河流结冰时,他们知道这是冬天的预报;当雷声隆隆、雪山下流水潺潺、黄鸭盘旋于沼泽上空时,它们透露的是同一则消息—春;当绿草遍野、花香四溢、蜜蜂忙碌时,他们知道生产的季节到了,就开始打酥油、剪羊毛、缝制帐篷;当草原一片金黄,空气中弥漫开牛奶的香味,黑颈鹤带着幼仔试飞时,牧人知道那是收获的季节……游牧人的日子与那人为的“时针”没有关系,也不从那假设的三百六十五张日历中穿过,月亮是他们每天翻看的日历,太阳是掌握早晚的时钟,银河、北斗星是季节流转的证据。还有用祖辈们丰富的阅历判断年景好坏和掌握时机的能力—岩羊产羔时有一连几天的阴雨,那叫“岩羊产羔穿石雨”;而野驴产仔时有七天的晴天,那叫“野驴晴天日”;白唇鹿发情时多云阴天,那叫“鹿鸣交配日”,他们知道这期间不下雪,冬天就不会有雪灾;天鹅、黄鸭们带着幼仔浮水的那一天就是“世界煨桑日”,这一天就要攀高峰、挂经幡、撒风马……

  游牧人的日历是大自然,游牧人的日子是一番风景。游牧民族是一个富于想象的民族。他们生活在两种不同的时空中。

  在雪山环绕的家园中过着寒来暑往、日出日落的日子,这是现实的时空;在宇宙这口大的器皿中孕育了六道众生中轮回的生命,外部宇宙如母亲、如蛋壳,孕育其里的生命如婴孩、如蛋黄。宇宙孕育了生命,生命依偎在自然的怀抱,从一个微小的尘粒到巨大的宇宙天体都运行在一条不可逃脱的时间轨道上,这轨道便是产生、形成和灭亡。而孕育其里的生命从蝼蚁到人类世界,只有一条时间通道,那就是出生、衰老和死亡这样一条不变的轨道,这是他们精神的时空观念,同时也是宇宙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