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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溪流的魔法
书名:
荒野牧草地 作者:温思罗普·帕卡德 字数:77160
BrookMagic
溪流中究竟有何等魔法,使得这些奇异、笨拙、爬行、生活在水下的生物凭借这样的魔法,有一天就爬上了一根水草的茎,让身躯迸发地展开,拍着翅膀飞走,摇身一变,成为池潭中圣洁而端庄的豆娘……
你经过垂钓的深潭,穿越芦苇丛生的草甸——那里长满了蒲根(flagroot),这种植物喜爱游泳,喜欢麝鼠前来用它那辛辣的根给自己午夜的餐食添加香料,并把宽大的蒲叶堆积起来作为冬天的巢穴,直到这个时候,溪流的魔法才会开始。当你在更远处,在那平坦的沼泽的岩石和黑梢木中间蜿蜒行进,此时,如果你足够机警,就可以感到它施展的一点儿巫术,因为在这里,鸵羽蕨把它那庄严豪华的羽叶抬到与你的脑袋齐平之处,如果你万一迅速没入这些羽叶中间,就接近了一个世界的入口——在这个世界,巫术很普遍,因为蕨类植物拥有一种属于自己的神秘力量,梢木沼泽的蕨类植物是通往金缕梅(witch-hazel)王国之路的装饰品,在这个世界,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蕨类植物和金缕梅本身就很神秘,而且是神秘的促进者,至于其中哪一种植物在巫术的无常和笼络中起着引导作用,则很难查明。蕨类植物是一个更为古老的世界的代表,它们逗留不*一在第一棵松树坠下松果或第一棵落叶树把叶子飘落在第一片草皮上之前,它所代表的那个世界就已经老了。它们的方式并不是现代植物的生活方式。
比如,就拿肉桂蕨(cinnamonfern)来说,这是我们的树林中最常见的蕨类之一。每年春天,它都像娇嫩而多汁的药草一样茁壮成长,而到了秋天,它又像草丛一样枯萎、死去。但是,如果你拿着铁锹走进树林,试图挖掘、移植一棵大型肉桂蕨,你往往会失败,除非你还随身携带着一把斧子,因为这种貌似草本植物的蕨类拥有一根地下主干,其直径有时可达60~90厘米,其质地几乎跟树干一样结实而且坚固。
对于蝴蝶或蛾子的世界,蕨类植物没有绽放出花朵来吸引它们,也没有果实来款待狐狸或田鼠(fieldmouse)。对于那些沿着叶片边缘生长的古怪的小圆点,我们出于礼貌称之为“蕨类种子”,种植下去却长不出蕨类来,仅仅长出一种小叶片的基本形态,那种形态在其功能中古怪地模仿花朵,会生出一棵新的蕨类植物。
但是,金缕梅的方式依然更为奇异。在春天,当植物世界呈现出各种符号和标志来绽放花朵的时候,它却在忙碌地结出坚果,而那种坚果还是去年的花朵的产物。然后到了晚秋,甚至到了11月,你会发现它在开花,扭曲着黄色花瓣的手指,仿佛在哀悼自己叶片的飘零。
在仲夏的傍晚,釆摘一枚坚果,专注地审视它,你会注意到那女巫小小而精明的猪眼在它上面深深地向内生长,那上面还有滑稽的、泼妇般的、向上翘起的鼻子,那肥胖、肿胀的面颊和眼睑。看看那额头上纤细的头角吧,那是女巫确切的标记。难怪它拥有“女巫榛子“的名字——每当大多数其他树木和灌木完成了开花,它却因为这样的方式,也因为这样生长在它身上各处的面庞而留名。但是,如果你想进一步获得这种灌木窝藏女巫的证据,只需要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去仔细检查它、审视它那椭圆的、边缘呈波浪状锯齿形的叶片,看看那悬挂在它们上面的女巫的圆锥形小红帽。在一个圆月升起的午夜,坐在它的下面,带着一点儿怀疑,怀疑你可以看见女巫的面庞从枝条上分离,戴着这些小红帽驶离,越过黄色月亮那巨大的圆盘。
诚然,科学家、胡须半白的昆虫学者会告诉我们,这些小红帽是虫瘦(gall),是植物螃虫(aphid)的养育之地,是由这种昆虫的雌性在叶片组织内产卵所致,但是,你最好相信那是女巫们在前一夜将帽子挂在了金缕梅上,正如你相信昆虫在叶片组织内产下微小的卵能够导致这种植物生长出女巫帽子。
无疑,这些同样聪明的人会对你解释,在月黑的时候,把蕨类植物的种子撒在你的头上,念出恰当的话语,你也不可能变得无形,但是他们当中到底有没有人试过呢?
很恰当的是,金缕梅会遮蔽那小溪穿流而进入牧草地脚下的峡谷入口,因为在那里,小径会让你进入一个巫术世界——在那个地方,魔力将在一个夏H的下午久久地控制你。
峡谷的脚下,一处古老的磨坊水坝曾经阻挡了水流的自由流淌,一只水车吱吱呀呀地折磨着水流。如今,这里仅余那道粗糙构筑的堤坝,生长了半个世纪的山胡桃和枫树依然在上面生长,向内拱起,用那些覆盖着鳞片的枝条遮蔽峡谷。水车轮的锈蚀和建筑物的痕迹不曾留下,磨坊真实的传统及其主人都已消失了。今天没有人知道,当年,它究竟是为那个修建它的开拓者碾磨过玉米还是锯过木板,那个开拓者将水坝的台基修建得如此坚固而平整,以至于历经了两个世纪迅疾的流水磨损,它也不曾完全被抹去。就在峡谷的底部,它形成了一个浅浅的水潭,在那里,如果你去寻找,溪流的魔法和金缕梅的魔力就会向你展现仲夏的种种幻想。
正是在峡谷中,我从正午的暑热里发现了第一幅真实的浮雕。在阳光烤得焦干的牧草地上,那些草丛多么干枯,在脚下易脆,路过时很容易折断,它们一路延伸到下面的白菖蒲草甸。在那里,溪水使得所有的生物都保持着郁郁葱葱的状态,但是太阳的怒射却更为强烈。强烈的阳光跟随你进入棺木沼泽,你可以坐在那鸵羽蕨拱起的复叶下面,却逃避不了阳光的曝晒。
你穿过这些蕨类植物而攀缘,躲在你头上伸展的金缕梅枝条虚假的祝福之下,与此同时,金缕梅的面庞露齿而笑,还发出一种“我的孩子,保佑你”的冷嘲热讽,但此后,你会乐于让自己去碰碰运气,遭遇沼泽的巫术和溪流的魔法。因为在峡谷中,凉爽的水在冰冷的石头上泛起波纹,微风叹息着溯流而上,像扇子一般吹向你,而此时你坐在池潭边,把脑袋靠在突岩上,在突岩的裂缝中,
岩哪仙女般的复叶就垂了下来。
这些只是我们的蕨类植物世界中的小伙伴,从它们的种子中提取出来的魔法,其效力肯定不及从更大的蕨类植物的种子中提取出来的魔法,但它创造溪流的魔法,增添金缕梅的魔力,如果你耐心一些,那种魔法就会把你接纳到牧草地世界的很多神秘事物之中。坐在那里,任凭岩蕨小小的褐色抱子发出无穷小的嘎嘎声,落在你的肩上,你似乎更为清晰地看见峡谷的生命,了解迄今为止仅仅被片面理解的很多声音的意义。
夏天,溪流始终对自己唱着催眠之歌——在头上的叶簇中,莺雀(vireo)的鸣噌又给那种溪流之歌增添了一种梦幻般的断唱之歌。但是,如果你透过这种歌曲而聆听,不久就会听见水中小妖精发出的声音,它们在其扁平石头下的居所中,对自己发出喃喃的抱怨。这些水中小妖精,年迈而性情乖戾,从未停止地咕咕哝哝地抱怨自己的麻烦。
它们很可能连续不断地抱怨,因为它们饥肠辘辘,山林仙女豆娘的供应正处于短缺期。大批豆娘展开闪闪发光的黑色翅膀,越过池潭飞来飞去,当它们歇落下来,就将翅膀紧紧地收回它们那彩虹色的身侧。这些蜻蜓雍容如贵妇,以至于法国科学家大献令人钦佩的殷勤,赋予其“豆娘”之芳名,并从此流传开来,也就不足为奇了。它们飞行的姿势很优雅,短暂而又适度,当它们歇落到池潭边的叶子上,那种收叠翅膀的方式非常圣洁,就像双手合十做祈祷,豆娘是蜻蜓,每一次祈祷都有充分的理由——为了某只在短暂的飞翔中被猎捕的蚊子或其他小昆虫的灵魂而祈祷。
真正的蜻蜓一那种歇息时展开翅膀的蜻蜓,如同鹰隼捕猎,而豆娘却似乎带着典雅的优美和高贵的魅力来进行捕猎,这样的方式应该让那被猎捕的蚊子最后的时刻成为其最幸福的时刻。我始终怀疑,在那些豆娘回到自己的闺房后,就会把那只蚊子裹在一块洒着香水的餐巾里面,吃掉它的时候,还会用勺子涂上一层色拉,但是我无法证明这一点,我只能证明它真的是一个水中小妖精,在扁平的石头下发出喃喃的抱怨。
有很多次,我会突然翻转石头,但依然不能以够快的速度去突袭这个小妖精。我发现它在那里,却从来没看过它真正的形态。它始终设法让自己变形为某种不同的东西——也许是变成一只星点水龟,要不就变成一条脾气暴躁的鹼鱼。我甚至知道它曾经变成一条长着很多条腿的丑陋的具角鱼蛉(hellgrammite)的幼虫,没有时间去实现更多著名的变形。一只熟睡时喃喃地抱怨的小妖精难以捕获,而在金缕梅下面的池潭中就更难捕获了,因为在那样的地方,溪流的魔法很强大。
豆娘仙女则更容易看见。它们并不十分美丽,表面上也没有那般风韵,如果水中小妖精要吃掉它们,它们发出喃喃的抱怨也就不足为奇了。你也许见过一只鹰隼般的蜻蜓,在一个开阔的池潭上四处飞掠,以燕子的方式沉在水面。它们这种突然而重复的沉浸并非是为了沐浴,也不是为了饮水。其实,你看见的是一只雌性蜻蜓在水面上产卵,那些卵稍后就会孵化出来,变成依然命名得恰当的豆娘,却不会去干那样厚颜无耻的事情。相反,它们会挑选某根在风中点头的芦苇,稍稍更紧地把翅膀收回那彩虹色的身体,沿着那根芦苇爬进水里。在这里,在水面之下恰当的隐蔽处,它们用锋利的产卵器刺穿芦苇的茎,然后产下卵。接着,它们再度向前飞,捕获更多的蚊子,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涂上一层色拉,将其吃掉。
在池潭边透明的水中,在水草中间,如果你凑近仔细观察,就可以看见豆娘仙女到处爬行,透过其尾部的羽毛来呼吸,用那下顎下面凸出的大铲子舀起食物。它们几乎没有露出自己即将呈现的美的迹象。这是豆娘尚未成熟的青春期,我想象,每一只豆娘都十分乐于梳理头发,穿着闪闪发光的绿色紧身衣,披上长长的黑色裙裾,在午茶时间加入^来来往往的飞掠。
溪流中究竟有何等魔法,使得这些奇异、笨拙、爬行、生活在水下的生物凭借这样的魔法,有一天就爬上了一根水草的茎,让身躯迸发地展开,拍着翅膀飞走,从此摇身一变,成为池潭中圣洁而端庄的豆娘。我不知道的是,那种魔法究竟是夏天的太阳从金缕梅中提取出来的,还是它从生长在我头上岩缝中的瓦苇(polypody)抱子的胸甲下面更为神秘地溜出来的。这肯定是同一种魔——长着很多条腿、爬行的具角鱼蛉的幼虫凭借着这种魔法,有时像那样生活好几天之后,有一天就爬上岸,在一块石头下面睡觉,一个月之后醒来,就发现自己成了一种蛉虫,长约7.5厘米,长着非凡的翅膀和巨大的头角——这种昆虫有充分的理由创造出那些女巫之一,在月亮那巨大的圆盘上,面对面相遇,尖叫着从女巫的扫帚柄上掉下来。如果它能从具角鱼蛉的幼虫转变成为那样的东西,那它为什么不能成为具角鱼蛉的幼虫,在金缕梅下面池潭入口处扁平的石头下,从你能听见的那些喃喃地抱怨的水中小妖精华丽转身呢?
在诗人的韵律中,在科学家的推论中,都找不到确切、可信的答案。
沉思着这些事情,我突然从我在岩蕨下面的座位上端坐起来,因为更多的魔法正展现在眼前:在更远的那一边浅浅的漩涡中,池潭被什么东西搅动了一秒,随后,一条微小的太阳鱼就从那里浮升上来,它的身长不及7.5厘米,尾巴率先升起,开始平衡着越过池潭水面,朝我这边游过来。它的尾巴在空中不断颤抖,我能看见它的皮肤呈现出来的黄色透明中带有斑点,然而,尽管我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但在它越过池潭三分之二的路程时,我才注意到在那条鱼的下面,露出了一条水蛇的鼻尖和邪恶的黑色小眼睛。一看见那条水蛇,豆娘们本该尖叫着飞走,但它们却丝毫没有移动。尽管如此,我愤怒地站起来,抓起一块岩石碎片,打算去割裂那条水蛇,迫使它松开猎物,但就在此时,我相当突然地重新思考了一下,决定不那么做。此时,我冷静地扪心自问:几天前,难道不是我本人来到了溪畔,前往深潭,从那里带走了一串鳞鱼、太阳鱼、鹼鱼和一条鳗鱼吗?难道水蛇就不该拥有进食的权利吗?
这样的念头,使我扔掉了手中的岩石碎片,但再也没有等待
追求豆娘们端庄风情的乐趣了。蛇进入了伊甸园,人类遭到了放逐。我只是足够长久地逗留在那里,看见那条水蛇展现出来的优雅和力量,它滑过旧水坝的台基,时而显得黝黑、蜿蜒、柔软,时而让我瞥见它身体下部那生动的红色,但它始终牢牢地咬着那条小小的太阳鱼,毫不松口,将其带去饱餐。
我爬出了峡谷,快乐地前行,但是,就在那太阳暴晒的牧草地小径重新开始向前延伸的岩石顶上,我又战栗起来,因为在这里,龙进入了仙境。它真的来了,沿着小径扭动着它那可怕的身子,它的鳞片在阳光下闪耀,它那巨大的嘴巴宽宽地张开,而靠近它那大得反常的脑袋之处,有两条虚弱无力的小前腿在蠕动。在这样一种怪异的生物面前,谁不会立即转身逃之夭夭呢?自然,它几乎还不到0.9米长,它那古怪地呈现出斑驳暗纹的褐色背部,证明它就是一条普通蜂蛇——我们这里一种无害蛇类的背部,尽管它看起来丑陋得充满了够多的毒液,但其实无毒。可是,这个张着口的大脑袋和蠕动的前腿,脑袋扁平的蛭蛇绝不会有这样的东西!
在这个生物面前,我对那拥有用餐权利的蛇的同情全然消失了。当你似乎成了盘中餐,情况就大为不同了。那些蠕动的前腿在召唤,在这片金缕梅生长的土地上,我怎么能够述说蕨类种子和溪流的魔法,我可能不会缩小,小得足以让长在那个被误用的脑袋上的大嘴吞进去?死亡更好一也就是为龙而死,我抓起峡谷顶上一块锯齿形的岩石,猛地朝它扔了过去,正好击中那只爬行动物的腹部。那条龙迅疾旋转、扭动了一两秒,便一动不动地1尚着,看吧!那脑袋从身体上分离出来,开始跛行离开。接着,首要是破除符咒,我看得很清楚。那仅仅是一条脑袋扁平的蛭蛇,嘴里咬着一只体形硕大的蟾赊做晩餐,它已经将猎物的大部分身子都吞了下去,但在吞食那两条前腿的时候,却再也无法往下咽了,被卡住了。正是如此相互结合的景象,它给人呈现出了一种龙的形象。
在某种程度上,我自从那时起就不再关心峡谷了。溪流的魔法早早来临的魔力令人惬意,但我害怕,就像用东方大麻制成的麻醉品一样,其结局无疑是非常糟糕的梦魇。
溪流中究竟有何等魔法,使得这些奇异、笨拙、爬行、生活在水下的生物凭借这样的魔法,有一天就爬上了一根水草的茎,让身躯迸发地展开,拍着翅膀飞走,摇身一变,成为池潭中圣洁而端庄的豆娘……
你经过垂钓的深潭,穿越芦苇丛生的草甸——那里长满了蒲根(flagroot),这种植物喜爱游泳,喜欢麝鼠前来用它那辛辣的根给自己午夜的餐食添加香料,并把宽大的蒲叶堆积起来作为冬天的巢穴,直到这个时候,溪流的魔法才会开始。当你在更远处,在那平坦的沼泽的岩石和黑梢木中间蜿蜒行进,此时,如果你足够机警,就可以感到它施展的一点儿巫术,因为在这里,鸵羽蕨把它那庄严豪华的羽叶抬到与你的脑袋齐平之处,如果你万一迅速没入这些羽叶中间,就接近了一个世界的入口——在这个世界,巫术很普遍,因为蕨类植物拥有一种属于自己的神秘力量,梢木沼泽的蕨类植物是通往金缕梅(witch-hazel)王国之路的装饰品,在这个世界,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蕨类植物和金缕梅本身就很神秘,而且是神秘的促进者,至于其中哪一种植物在巫术的无常和笼络中起着引导作用,则很难查明。蕨类植物是一个更为古老的世界的代表,它们逗留不*一在第一棵松树坠下松果或第一棵落叶树把叶子飘落在第一片草皮上之前,它所代表的那个世界就已经老了。它们的方式并不是现代植物的生活方式。
比如,就拿肉桂蕨(cinnamonfern)来说,这是我们的树林中最常见的蕨类之一。每年春天,它都像娇嫩而多汁的药草一样茁壮成长,而到了秋天,它又像草丛一样枯萎、死去。但是,如果你拿着铁锹走进树林,试图挖掘、移植一棵大型肉桂蕨,你往往会失败,除非你还随身携带着一把斧子,因为这种貌似草本植物的蕨类拥有一根地下主干,其直径有时可达60~90厘米,其质地几乎跟树干一样结实而且坚固。
对于蝴蝶或蛾子的世界,蕨类植物没有绽放出花朵来吸引它们,也没有果实来款待狐狸或田鼠(fieldmouse)。对于那些沿着叶片边缘生长的古怪的小圆点,我们出于礼貌称之为“蕨类种子”,种植下去却长不出蕨类来,仅仅长出一种小叶片的基本形态,那种形态在其功能中古怪地模仿花朵,会生出一棵新的蕨类植物。
但是,金缕梅的方式依然更为奇异。在春天,当植物世界呈现出各种符号和标志来绽放花朵的时候,它却在忙碌地结出坚果,而那种坚果还是去年的花朵的产物。然后到了晚秋,甚至到了11月,你会发现它在开花,扭曲着黄色花瓣的手指,仿佛在哀悼自己叶片的飘零。
在仲夏的傍晚,釆摘一枚坚果,专注地审视它,你会注意到那女巫小小而精明的猪眼在它上面深深地向内生长,那上面还有滑稽的、泼妇般的、向上翘起的鼻子,那肥胖、肿胀的面颊和眼睑。看看那额头上纤细的头角吧,那是女巫确切的标记。难怪它拥有“女巫榛子“的名字——每当大多数其他树木和灌木完成了开花,它却因为这样的方式,也因为这样生长在它身上各处的面庞而留名。但是,如果你想进一步获得这种灌木窝藏女巫的证据,只需要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去仔细检查它、审视它那椭圆的、边缘呈波浪状锯齿形的叶片,看看那悬挂在它们上面的女巫的圆锥形小红帽。在一个圆月升起的午夜,坐在它的下面,带着一点儿怀疑,怀疑你可以看见女巫的面庞从枝条上分离,戴着这些小红帽驶离,越过黄色月亮那巨大的圆盘。
诚然,科学家、胡须半白的昆虫学者会告诉我们,这些小红帽是虫瘦(gall),是植物螃虫(aphid)的养育之地,是由这种昆虫的雌性在叶片组织内产卵所致,但是,你最好相信那是女巫们在前一夜将帽子挂在了金缕梅上,正如你相信昆虫在叶片组织内产下微小的卵能够导致这种植物生长出女巫帽子。
无疑,这些同样聪明的人会对你解释,在月黑的时候,把蕨类植物的种子撒在你的头上,念出恰当的话语,你也不可能变得无形,但是他们当中到底有没有人试过呢?
很恰当的是,金缕梅会遮蔽那小溪穿流而进入牧草地脚下的峡谷入口,因为在那里,小径会让你进入一个巫术世界——在那个地方,魔力将在一个夏H的下午久久地控制你。
峡谷的脚下,一处古老的磨坊水坝曾经阻挡了水流的自由流淌,一只水车吱吱呀呀地折磨着水流。如今,这里仅余那道粗糙构筑的堤坝,生长了半个世纪的山胡桃和枫树依然在上面生长,向内拱起,用那些覆盖着鳞片的枝条遮蔽峡谷。水车轮的锈蚀和建筑物的痕迹不曾留下,磨坊真实的传统及其主人都已消失了。今天没有人知道,当年,它究竟是为那个修建它的开拓者碾磨过玉米还是锯过木板,那个开拓者将水坝的台基修建得如此坚固而平整,以至于历经了两个世纪迅疾的流水磨损,它也不曾完全被抹去。就在峡谷的底部,它形成了一个浅浅的水潭,在那里,如果你去寻找,溪流的魔法和金缕梅的魔力就会向你展现仲夏的种种幻想。
正是在峡谷中,我从正午的暑热里发现了第一幅真实的浮雕。在阳光烤得焦干的牧草地上,那些草丛多么干枯,在脚下易脆,路过时很容易折断,它们一路延伸到下面的白菖蒲草甸。在那里,溪水使得所有的生物都保持着郁郁葱葱的状态,但是太阳的怒射却更为强烈。强烈的阳光跟随你进入棺木沼泽,你可以坐在那鸵羽蕨拱起的复叶下面,却逃避不了阳光的曝晒。
你穿过这些蕨类植物而攀缘,躲在你头上伸展的金缕梅枝条虚假的祝福之下,与此同时,金缕梅的面庞露齿而笑,还发出一种“我的孩子,保佑你”的冷嘲热讽,但此后,你会乐于让自己去碰碰运气,遭遇沼泽的巫术和溪流的魔法。因为在峡谷中,凉爽的水在冰冷的石头上泛起波纹,微风叹息着溯流而上,像扇子一般吹向你,而此时你坐在池潭边,把脑袋靠在突岩上,在突岩的裂缝中,
岩哪仙女般的复叶就垂了下来。
这些只是我们的蕨类植物世界中的小伙伴,从它们的种子中提取出来的魔法,其效力肯定不及从更大的蕨类植物的种子中提取出来的魔法,但它创造溪流的魔法,增添金缕梅的魔力,如果你耐心一些,那种魔法就会把你接纳到牧草地世界的很多神秘事物之中。坐在那里,任凭岩蕨小小的褐色抱子发出无穷小的嘎嘎声,落在你的肩上,你似乎更为清晰地看见峡谷的生命,了解迄今为止仅仅被片面理解的很多声音的意义。
夏天,溪流始终对自己唱着催眠之歌——在头上的叶簇中,莺雀(vireo)的鸣噌又给那种溪流之歌增添了一种梦幻般的断唱之歌。但是,如果你透过这种歌曲而聆听,不久就会听见水中小妖精发出的声音,它们在其扁平石头下的居所中,对自己发出喃喃的抱怨。这些水中小妖精,年迈而性情乖戾,从未停止地咕咕哝哝地抱怨自己的麻烦。
它们很可能连续不断地抱怨,因为它们饥肠辘辘,山林仙女豆娘的供应正处于短缺期。大批豆娘展开闪闪发光的黑色翅膀,越过池潭飞来飞去,当它们歇落下来,就将翅膀紧紧地收回它们那彩虹色的身侧。这些蜻蜓雍容如贵妇,以至于法国科学家大献令人钦佩的殷勤,赋予其“豆娘”之芳名,并从此流传开来,也就不足为奇了。它们飞行的姿势很优雅,短暂而又适度,当它们歇落到池潭边的叶子上,那种收叠翅膀的方式非常圣洁,就像双手合十做祈祷,豆娘是蜻蜓,每一次祈祷都有充分的理由——为了某只在短暂的飞翔中被猎捕的蚊子或其他小昆虫的灵魂而祈祷。
真正的蜻蜓一那种歇息时展开翅膀的蜻蜓,如同鹰隼捕猎,而豆娘却似乎带着典雅的优美和高贵的魅力来进行捕猎,这样的方式应该让那被猎捕的蚊子最后的时刻成为其最幸福的时刻。我始终怀疑,在那些豆娘回到自己的闺房后,就会把那只蚊子裹在一块洒着香水的餐巾里面,吃掉它的时候,还会用勺子涂上一层色拉,但是我无法证明这一点,我只能证明它真的是一个水中小妖精,在扁平的石头下发出喃喃的抱怨。
有很多次,我会突然翻转石头,但依然不能以够快的速度去突袭这个小妖精。我发现它在那里,却从来没看过它真正的形态。它始终设法让自己变形为某种不同的东西——也许是变成一只星点水龟,要不就变成一条脾气暴躁的鹼鱼。我甚至知道它曾经变成一条长着很多条腿的丑陋的具角鱼蛉(hellgrammite)的幼虫,没有时间去实现更多著名的变形。一只熟睡时喃喃地抱怨的小妖精难以捕获,而在金缕梅下面的池潭中就更难捕获了,因为在那样的地方,溪流的魔法很强大。
豆娘仙女则更容易看见。它们并不十分美丽,表面上也没有那般风韵,如果水中小妖精要吃掉它们,它们发出喃喃的抱怨也就不足为奇了。你也许见过一只鹰隼般的蜻蜓,在一个开阔的池潭上四处飞掠,以燕子的方式沉在水面。它们这种突然而重复的沉浸并非是为了沐浴,也不是为了饮水。其实,你看见的是一只雌性蜻蜓在水面上产卵,那些卵稍后就会孵化出来,变成依然命名得恰当的豆娘,却不会去干那样厚颜无耻的事情。相反,它们会挑选某根在风中点头的芦苇,稍稍更紧地把翅膀收回那彩虹色的身体,沿着那根芦苇爬进水里。在这里,在水面之下恰当的隐蔽处,它们用锋利的产卵器刺穿芦苇的茎,然后产下卵。接着,它们再度向前飞,捕获更多的蚊子,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涂上一层色拉,将其吃掉。
在池潭边透明的水中,在水草中间,如果你凑近仔细观察,就可以看见豆娘仙女到处爬行,透过其尾部的羽毛来呼吸,用那下顎下面凸出的大铲子舀起食物。它们几乎没有露出自己即将呈现的美的迹象。这是豆娘尚未成熟的青春期,我想象,每一只豆娘都十分乐于梳理头发,穿着闪闪发光的绿色紧身衣,披上长长的黑色裙裾,在午茶时间加入^来来往往的飞掠。
溪流中究竟有何等魔法,使得这些奇异、笨拙、爬行、生活在水下的生物凭借这样的魔法,有一天就爬上了一根水草的茎,让身躯迸发地展开,拍着翅膀飞走,从此摇身一变,成为池潭中圣洁而端庄的豆娘。我不知道的是,那种魔法究竟是夏天的太阳从金缕梅中提取出来的,还是它从生长在我头上岩缝中的瓦苇(polypody)抱子的胸甲下面更为神秘地溜出来的。这肯定是同一种魔——长着很多条腿、爬行的具角鱼蛉的幼虫凭借着这种魔法,有时像那样生活好几天之后,有一天就爬上岸,在一块石头下面睡觉,一个月之后醒来,就发现自己成了一种蛉虫,长约7.5厘米,长着非凡的翅膀和巨大的头角——这种昆虫有充分的理由创造出那些女巫之一,在月亮那巨大的圆盘上,面对面相遇,尖叫着从女巫的扫帚柄上掉下来。如果它能从具角鱼蛉的幼虫转变成为那样的东西,那它为什么不能成为具角鱼蛉的幼虫,在金缕梅下面池潭入口处扁平的石头下,从你能听见的那些喃喃地抱怨的水中小妖精华丽转身呢?
在诗人的韵律中,在科学家的推论中,都找不到确切、可信的答案。
沉思着这些事情,我突然从我在岩蕨下面的座位上端坐起来,因为更多的魔法正展现在眼前:在更远的那一边浅浅的漩涡中,池潭被什么东西搅动了一秒,随后,一条微小的太阳鱼就从那里浮升上来,它的身长不及7.5厘米,尾巴率先升起,开始平衡着越过池潭水面,朝我这边游过来。它的尾巴在空中不断颤抖,我能看见它的皮肤呈现出来的黄色透明中带有斑点,然而,尽管我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但在它越过池潭三分之二的路程时,我才注意到在那条鱼的下面,露出了一条水蛇的鼻尖和邪恶的黑色小眼睛。一看见那条水蛇,豆娘们本该尖叫着飞走,但它们却丝毫没有移动。尽管如此,我愤怒地站起来,抓起一块岩石碎片,打算去割裂那条水蛇,迫使它松开猎物,但就在此时,我相当突然地重新思考了一下,决定不那么做。此时,我冷静地扪心自问:几天前,难道不是我本人来到了溪畔,前往深潭,从那里带走了一串鳞鱼、太阳鱼、鹼鱼和一条鳗鱼吗?难道水蛇就不该拥有进食的权利吗?
这样的念头,使我扔掉了手中的岩石碎片,但再也没有等待
追求豆娘们端庄风情的乐趣了。蛇进入了伊甸园,人类遭到了放逐。我只是足够长久地逗留在那里,看见那条水蛇展现出来的优雅和力量,它滑过旧水坝的台基,时而显得黝黑、蜿蜒、柔软,时而让我瞥见它身体下部那生动的红色,但它始终牢牢地咬着那条小小的太阳鱼,毫不松口,将其带去饱餐。
我爬出了峡谷,快乐地前行,但是,就在那太阳暴晒的牧草地小径重新开始向前延伸的岩石顶上,我又战栗起来,因为在这里,龙进入了仙境。它真的来了,沿着小径扭动着它那可怕的身子,它的鳞片在阳光下闪耀,它那巨大的嘴巴宽宽地张开,而靠近它那大得反常的脑袋之处,有两条虚弱无力的小前腿在蠕动。在这样一种怪异的生物面前,谁不会立即转身逃之夭夭呢?自然,它几乎还不到0.9米长,它那古怪地呈现出斑驳暗纹的褐色背部,证明它就是一条普通蜂蛇——我们这里一种无害蛇类的背部,尽管它看起来丑陋得充满了够多的毒液,但其实无毒。可是,这个张着口的大脑袋和蠕动的前腿,脑袋扁平的蛭蛇绝不会有这样的东西!
在这个生物面前,我对那拥有用餐权利的蛇的同情全然消失了。当你似乎成了盘中餐,情况就大为不同了。那些蠕动的前腿在召唤,在这片金缕梅生长的土地上,我怎么能够述说蕨类种子和溪流的魔法,我可能不会缩小,小得足以让长在那个被误用的脑袋上的大嘴吞进去?死亡更好一也就是为龙而死,我抓起峡谷顶上一块锯齿形的岩石,猛地朝它扔了过去,正好击中那只爬行动物的腹部。那条龙迅疾旋转、扭动了一两秒,便一动不动地1尚着,看吧!那脑袋从身体上分离出来,开始跛行离开。接着,首要是破除符咒,我看得很清楚。那仅仅是一条脑袋扁平的蛭蛇,嘴里咬着一只体形硕大的蟾赊做晩餐,它已经将猎物的大部分身子都吞了下去,但在吞食那两条前腿的时候,却再也无法往下咽了,被卡住了。正是如此相互结合的景象,它给人呈现出了一种龙的形象。
在某种程度上,我自从那时起就不再关心峡谷了。溪流的魔法早早来临的魔力令人惬意,但我害怕,就像用东方大麻制成的麻醉品一样,其结局无疑是非常糟糕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