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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监狱当成新的战场
书名:
英雄模范共产党员故事汇——赵一曼 作者:朱天翔 字数:69202
赵一曼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赵一曼忍着剧烈的疼痛,睁开双眼用力环顾着四周。
四面一片洁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被褥,白色的床头柜……一股浓浓的消毒药水气味扑进她的鼻孔,她慢慢地睁大眼睛,再一次仔细扫视周围的环境,终于明白,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别的病人,也没有护士、大夫。赵一曼想试着坐起来,但浑身几乎处处都被剧痛噬咬着,她想起来了,就在她来到医院前的那个晚上,那个小个子大脑袋的日本鬼子,那个软硬兼施的恶魔把她投入魔窟受尽了种种非人的酷刑……
“他们为什么把我送进医院来?"赵一曼心里琢磨着。她觉得肯定不是敌人发什么慈悲。
“他们还是要从我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这就是说,我们抗日联军的活动仍然是他们的威胁,还有很强的战斗力。”赵一曼这么推断,心头荡起一股希望。此刻,她多么渴望能够插翅从白色的病房里飞出,飞向曾经战斗过的抗日根据地啊!
赵一曼的分析与判断是正确的。就在她被俘的这段日子里,抗日联军的活动又有新的发展,抗联队伍的根据地不断壮大。抗联二军一部西征,10月与杨靖宇率领的抗联一军汇合,打破了日军对东满抗日游击区的包围,使东满、南满抗日根据地连成一片。11月下旬,赵尚志所率领的第三军与李延禄所率领的第四军到达汤原,与汤原游击总队会师,一弛掉了凉水河金矿的伪军据点,令敌震惊。12月初,周保中所率领的第五军一部攻占了官地街和北口防所,击毙日伪军数十人,俘虏一百五十多人,更使得日伪当局惶惶不安。他们对燃遍东北各地的抗日烽火束手无策,急于要了解内幕,也就更重视赵一曼这位与赵尚志有直接联系的县委委员了。
“笃笃笃”,病房走廊里响起了皮靴踏地的闷响,响声在赵一曼所在的第六病房二号床前停下来。
“赵一曼醒过来没有?”
“没有。”
“大夫说什么没有?”
“大夫说她流血过多,伤势重,不容易治好……”
赵一曼听得真切,问话的人就是在珠河审问她的日本特务,而答话的人肯定是个在门外看守她的伪警察。
病房门被打开了,大野泰治、翻译官、看守警察都进入了病房。赵一曼闭上眼睛仍装成昏迷不醒的样子。大野泰治绕着病床转了一圈儿,一直皱着眉头,猛地揭开赵一曼身上的被子,想看看伤势,一股伤口化脓的重重的浓臭味扑鼻而来,他赶快把被子又放下了,对看守警察发起牢骚:“怎么搞的,已经昏迷了三天了,怎么还没缓过来?让医院集中力量抓紧时间进行治疗!”
看守警察唯唯答应,陪着大野泰治和翻译官又都走出了病房。
从敌人的谈话中,赵一曼知道敌人急于让她恢复,但她却抱定了宁死不屈的决心。初进市立医院的一段时间里,她泼洒掉护士送来的口服药剂,拒服任何药物,也不吃不喝,伤势一直未能恢复。
负责为赵一曼治疗的是一位中年的夕卜科大夫,叫张柏岩。从他第一次为赵一曼诊治时起,就对这位为抗日救国而负伤并遭到严刑拷打的女性产生了深切的同情。看到赵一曼被打得遍体鳞伤、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样子,他猜出这个女性肯定是位在日本鬼子面前不服软的反日志士。而赵一曼的腿部、肩部、腕部的三处重伤,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救治,伤口都已溃烂,其中,腿部的子弹贯穿伤及骨骼,在伤口溃烂化脓感染后,伤势进一步蔓延,不但弓I起了赵一曼的持续高烧,而且将会造成断肢或生命危险。作为一个中国人,他觉得应该把赵一曼这样的爱国志士从死亡的边缘上挽救过来。他首先给赵一曼精心做了手术,手术后赵一曼拒绝服药,饮食不进,他又一次次注射针剂、葡萄糖,赵一曼度过了垂危时期,身体缓慢地好转。
当赵一曼摆脱了死亡的纠缠、开始恢复生命的活力时,透过病房的窗棋,她被窗外瓦蓝瓦蓝的天空、漂浮的白云、在窗前飞来飞去的小鸟吸引了。这使她想起了家乡白杨嘴村,那村边的小河、青翠的竹林,想起了多年未见面的二姐坤杰、大姐夫郑佑之。她心中默念着丈夫陈达邦,不知他现在何方?他们的小儿子已经七岁了,该上小学了吧……
虽然抱定了宁死不屈的决心,但当她觉得身体在住院治疗中有望康复时,心中又燃起生的希望,要设法在住院治疗期间逃出魔爪,重返抗日联军,重返抗日前线!赵一曼开始寻找新的机会了。
这时候,警务厅特务科的大野泰治被调至哈尔滨东部的阿城,看守赵一曼的伪警察换了班。不久,给赵一曼送药、打针、量体温的护士也换了人。
新的护士是位年轻的姑娘,在值班期间经常穿一身白色长褂,头扎俄式白巾帕,整天带着一个白色的大口罩。她每次来到赵一曼的病房总是轻手轻脚的,让赵一曼服药、试体温时也总是轻声细语的,似乎很怕影响到赵一曼养伤。
一次为赵一曼换床单、被套、枕套,护士怕赵一曼腿伤未愈,下地站不稳当,就半背着赵一曼下地坐在椅子上,待f替换整理好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将赵一曼扶回病床,累得气喘吁吁。她摘下了口罩、巾帕,这时赵一曼发现她长了一张白皙而好看的圆脸,大眼明眸,鲜红的嘴唇,一头梳理得很整齐的短发,给人以淳朴、善良、美丽的感觉。
“照顾我这样的重伤号,你一定很累吧?”赵一曼问。
“已经习惯啦。”护士报以淡淡一笑,“我们也都希望你快些好啊!”
“我们?”赵一曼忽然警觉起来,“我们”这个代词中包括哪些人?这个护士是日本鬼子派来监护她的吗?
“我,还有张大夫。”护士不慌不忙地回答着,“张大夫给你做的手术,看你受了三处枪伤,手术时却一声不吭,我们都很佩服你。”
“佩服?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知道。”护士又一次肯定地回答,“病例上写着,你叫赵一曼。报纸上把你被俘的消息都登出来了,说你是骑白马着红装在密林里进行抗日的女王……”
护士回答着,神情中流溢着一股钦敬与真诚。赵一曼便问她报纸上是怎样登出的消息。护士把《满洲日日新闻》上刊载了她如何从山东老家出来与丈夫张子明来到奉天,后又移居哈尔滨的一些报道复述了一遍。赵一曼听了暗暗好笑,敌人竟把她编造的假经历当成真的了!她觉得眼前这个护士姑娘提供的情况是真实的、可信的,她所表达的感情也是真挚而纯朴的。于是赵一曼解除了刚才突发的警觉,轻轻舒了一口气,开始与这位护士姑娘攀谈猷。
护士姑娘名叫韩勇义,只有十七岁,却饱尝了人间冷暖。她从小失去了母亲,是跟着后妈长大的,从未得到过父母的慈爱。进入医院后做见习护士,开始只是扫地、擦地板、倒痰盂,伺候病人感到孤独而无聊0赵一曼住进医院后,使她身心受到了震撼,她亲眼看到了这位身负重伤、被日本鬼子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英雄的坚强不屈,当她从报纸上进一步了解到赵一曼竟是一位驰骋在抗日疆场的女将军时,更增添几分同情、几分敬慕。
从此,韩勇义常常陪伴在赵一曼的身边,听她讲生动感人的故事,或唠家常。
“你真了不起!”小护士激动异常地对赵一曼说出了心里话:“我们也恨日本人,而你用行动为我们出了气!”
“没什么了不起,”赵一曼摇摇头说,“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以说是被逼上梁山的。日本人打进我们中国,占领了东三省,还要打到关内去,抢掠我们的资源,屠杀我们无辜的百姓,让我们中国人当牛做马。我们万里神州、我们炎黄子孙,已处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抗日则生,不抗日则死。抗日救国是每个同胞的神圣天职。你说是吧?”
小护士觉得赵一曼说得在理,不住地点头。
赵一曼笑了,这是她住进医院以来第一次绽露出来的笑容。因为她从小护士那无邪的眼睛里找到了信赖,也找到了知音。从此,她们的谈话更多了,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了。小韩不再仅仅是例行公务为赵一曼送药、打针、量体温了,她还把赵一曼的衣服悄悄拿出去洗净、补好、叠整齐,再放回病床上,她觉得赵一曼也许会再穿上这些衣服,走出医院,奔向抗日救国的前线。
小护士韩勇义向赵一曼说的话也越来越多了,报纸上登了什么新消息,哈尔滨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医院里又来了什么病人……就是她从不向张大夫和其他护士讲的她与哈工大一个大学生处朋友的事,她也向赵一曼讲了,她觉得赵一曼是她有生以来遇见的最值得尊敬也最知心的大姐姐。
赵一曼也愿意多与她交谈,向她宣传抗日救亡的道理,讲抗联战士怎样行军打仗,在深山老林中怎样点燃篝火,怎样打黑瞎子、野猪,怎样烤兔肉、烧鹿腿……讲抗联队伍里也有不少女兵,这些女兵既有农村姑娘,也有城里来的教师、护士,在抗联里搞宣传、当医生或医务员……
赵一曼讲的内容,小韩听了既感到新鲜,又令她无限神往。有时她会沉浸在赵一曼给她描述的崭新世界里,蓦然回到现实,又陷入难以摆脱的矛盾心境之中。
赵一曼觉察到小韩的变化,她心里不断勾描着一个如何逃出敌人魔掌的计划。几个月的治疗,在张大夫、小韩这样同情她的同胞的照料下,她的伤情明显好转,她正在策划把医院当成一个新的战场,进行一次特殊的战斗。
小韩可以帮助她,赵一曼这样想,但病房却有三个伪警察日夜轮流值班,这一关能过得去吗?
恰在这时,警务厅长官林宽重林大头又找上门来。这个小个子大脑袋的特务头子穿着一套西服,拎着一兜新鲜水果,装出笑脸来“探望“赵一曼。他放下提兜,用纯熟的中国话问:“赵女士,你的身体灰复得怎么样啦?”
赵一曼有了新的打算,见林大头没先撕破脸,也与他周旋:
“承蒙关照,见好。”
“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一位中国朋友对我说,你的口音也不像是山东济南的,是吗?"林大头笑里藏刀,想要找出赵一曼的破绽。
赵一曼坦然回答:“我老家是四川眉州。”
林大头得寸进尺:“脳赵女士原来姓李?”
“是的。我叫李映辉!”
其实,林大头并没有认真地去追究赵一曼的籍贯与真名实姓,他只是想以此为幌子向赵一曼炫耀他已掌握了许多情报,进而威胁赵一曼说出真话,交代出更多、更有用的东西来。他用的这一招是旁敲侧击、声东击西,他是带着目的来“探望”的。
他们的“讨伐”部队来电报说,跟踪数月的抗联部队忽然失踪了,“讨伐“部队进入森林后找不到向导,迷了路,出不来,饿死几百人。他又得到消息说,二月,东北抗联各军负责人杨靖宇、王德泰、赵尚志、李延禄、周保中等发表了《东北抗日联军统一军队建制宣言》,整编为六个军,将掀起新的武装斗争活动。这样,他就更急于要从赵一曼这位与赵尚志有直接联系的“女匪首”这里找到线索,摸清抗联的具体动向。
林大头很快将话题归入正传,他问:“赵女士,今天我只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们第三军在珠河,第六军在汤原,第五军在镜泊湖,为什么入冬后都到松花江下游集中了?是想越过边境到苏联去吗?"
林大头的话唤起了赵一曼对抗联第三军的牵挂,当赵尚志军长率领第三军转移时,就与二团约好要在部队会合后,翻越兴安岭,西进嫩江平原,从北边威胁哈尔滨。而今林大头又来追问部队的行踪,说明抗联一定又取得了新的胜利,她心中暗喜,表面上却平静地回答一句:“我不知道。”
林大头失望了,但他并不死心,又追问一句:“你估计他们会越境吗?”
“我住在医院里,怎么知道他们的行动?”赵一曼的回答虽不高亢却软中有硬。
林大头又一次耐不住了,他霍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你……这样死不开窍下去有什么好处?"
“你们继续在中国为非作歹有什么好处?”赵一曼的声音随林大头猛然站起也陡然升高。
“你放聪明些!”林大头凶相毕露,“你还没出我的手心,我让你活你就活,我让你……”
没等林大头把死字说出来,赵一曼就断然回答:“随你杀,随你砍,但你休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八格牙路——“林大头大吼一声,恶兽般扑向赵一曼。他觉得几个月来想用为赵一曼治伤来软化这个女人的打算肥皂泡般地破灭了,恼羞成怒,猛地揪住赵一曼的头发,把她拖到地板上,用他钉满钢钉的皮靴底猛劲踢赵一曼伤腿上冈惻愈合的伤口,床头柜被打翻,凳子被抡倒了,他刚刚提来的水果滚了一地。
赵一曼也豁出去了,她紧紧抓住林大头的手腕,狠咬了一口。林大头嗥叫一声,松开了揪着赵一曼头发的手,却抬脚狠踹赵一曼的腹部,赵一曼全身重重地落在地上,昏死过去。
林大头用脚又踢一踢瘫倒在地的赵一曼,看她已不省人事,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他刚走,一直嘲这间病房动静的小韩护士就跑了过来。她没有想到这天值班看守的伪警察董宪勋,此刻正先她一步把赵一曼又拖回床上。见她赶来,董宪勋又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似的,站到病房外一言未发。
护士韩勇义把赵一曼又扶正在病床上,看她全身被踢青了,头发被整缙地揪掉了,那刚刚愈合的伤口又流出鲜血溅红了床单,她摸摸赵一曼的胸口,心脏还在跳动。她知道赵一曼这是在“假死”,便赶紧回转身去找张大夫。
当小韩再一次回到病房时,她发现病房里的床头柜、凳子已经扶起来了,撒满地的水果也被收拾起来。董宪勋仍默默地站在病房门外,只是神情不安地看着他们。
这是他干的吗?看着董宪勋,小韩这样想,这个看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哪里?赵一曼忍着剧烈的疼痛,睁开双眼用力环顾着四周。
四面一片洁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被褥,白色的床头柜……一股浓浓的消毒药水气味扑进她的鼻孔,她慢慢地睁大眼睛,再一次仔细扫视周围的环境,终于明白,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别的病人,也没有护士、大夫。赵一曼想试着坐起来,但浑身几乎处处都被剧痛噬咬着,她想起来了,就在她来到医院前的那个晚上,那个小个子大脑袋的日本鬼子,那个软硬兼施的恶魔把她投入魔窟受尽了种种非人的酷刑……
“他们为什么把我送进医院来?"赵一曼心里琢磨着。她觉得肯定不是敌人发什么慈悲。
“他们还是要从我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这就是说,我们抗日联军的活动仍然是他们的威胁,还有很强的战斗力。”赵一曼这么推断,心头荡起一股希望。此刻,她多么渴望能够插翅从白色的病房里飞出,飞向曾经战斗过的抗日根据地啊!
赵一曼的分析与判断是正确的。就在她被俘的这段日子里,抗日联军的活动又有新的发展,抗联队伍的根据地不断壮大。抗联二军一部西征,10月与杨靖宇率领的抗联一军汇合,打破了日军对东满抗日游击区的包围,使东满、南满抗日根据地连成一片。11月下旬,赵尚志所率领的第三军与李延禄所率领的第四军到达汤原,与汤原游击总队会师,一弛掉了凉水河金矿的伪军据点,令敌震惊。12月初,周保中所率领的第五军一部攻占了官地街和北口防所,击毙日伪军数十人,俘虏一百五十多人,更使得日伪当局惶惶不安。他们对燃遍东北各地的抗日烽火束手无策,急于要了解内幕,也就更重视赵一曼这位与赵尚志有直接联系的县委委员了。
“笃笃笃”,病房走廊里响起了皮靴踏地的闷响,响声在赵一曼所在的第六病房二号床前停下来。
“赵一曼醒过来没有?”
“没有。”
“大夫说什么没有?”
“大夫说她流血过多,伤势重,不容易治好……”
赵一曼听得真切,问话的人就是在珠河审问她的日本特务,而答话的人肯定是个在门外看守她的伪警察。
病房门被打开了,大野泰治、翻译官、看守警察都进入了病房。赵一曼闭上眼睛仍装成昏迷不醒的样子。大野泰治绕着病床转了一圈儿,一直皱着眉头,猛地揭开赵一曼身上的被子,想看看伤势,一股伤口化脓的重重的浓臭味扑鼻而来,他赶快把被子又放下了,对看守警察发起牢骚:“怎么搞的,已经昏迷了三天了,怎么还没缓过来?让医院集中力量抓紧时间进行治疗!”
看守警察唯唯答应,陪着大野泰治和翻译官又都走出了病房。
从敌人的谈话中,赵一曼知道敌人急于让她恢复,但她却抱定了宁死不屈的决心。初进市立医院的一段时间里,她泼洒掉护士送来的口服药剂,拒服任何药物,也不吃不喝,伤势一直未能恢复。
负责为赵一曼治疗的是一位中年的夕卜科大夫,叫张柏岩。从他第一次为赵一曼诊治时起,就对这位为抗日救国而负伤并遭到严刑拷打的女性产生了深切的同情。看到赵一曼被打得遍体鳞伤、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样子,他猜出这个女性肯定是位在日本鬼子面前不服软的反日志士。而赵一曼的腿部、肩部、腕部的三处重伤,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救治,伤口都已溃烂,其中,腿部的子弹贯穿伤及骨骼,在伤口溃烂化脓感染后,伤势进一步蔓延,不但弓I起了赵一曼的持续高烧,而且将会造成断肢或生命危险。作为一个中国人,他觉得应该把赵一曼这样的爱国志士从死亡的边缘上挽救过来。他首先给赵一曼精心做了手术,手术后赵一曼拒绝服药,饮食不进,他又一次次注射针剂、葡萄糖,赵一曼度过了垂危时期,身体缓慢地好转。
当赵一曼摆脱了死亡的纠缠、开始恢复生命的活力时,透过病房的窗棋,她被窗外瓦蓝瓦蓝的天空、漂浮的白云、在窗前飞来飞去的小鸟吸引了。这使她想起了家乡白杨嘴村,那村边的小河、青翠的竹林,想起了多年未见面的二姐坤杰、大姐夫郑佑之。她心中默念着丈夫陈达邦,不知他现在何方?他们的小儿子已经七岁了,该上小学了吧……
虽然抱定了宁死不屈的决心,但当她觉得身体在住院治疗中有望康复时,心中又燃起生的希望,要设法在住院治疗期间逃出魔爪,重返抗日联军,重返抗日前线!赵一曼开始寻找新的机会了。
这时候,警务厅特务科的大野泰治被调至哈尔滨东部的阿城,看守赵一曼的伪警察换了班。不久,给赵一曼送药、打针、量体温的护士也换了人。
新的护士是位年轻的姑娘,在值班期间经常穿一身白色长褂,头扎俄式白巾帕,整天带着一个白色的大口罩。她每次来到赵一曼的病房总是轻手轻脚的,让赵一曼服药、试体温时也总是轻声细语的,似乎很怕影响到赵一曼养伤。
一次为赵一曼换床单、被套、枕套,护士怕赵一曼腿伤未愈,下地站不稳当,就半背着赵一曼下地坐在椅子上,待f替换整理好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将赵一曼扶回病床,累得气喘吁吁。她摘下了口罩、巾帕,这时赵一曼发现她长了一张白皙而好看的圆脸,大眼明眸,鲜红的嘴唇,一头梳理得很整齐的短发,给人以淳朴、善良、美丽的感觉。
“照顾我这样的重伤号,你一定很累吧?”赵一曼问。
“已经习惯啦。”护士报以淡淡一笑,“我们也都希望你快些好啊!”
“我们?”赵一曼忽然警觉起来,“我们”这个代词中包括哪些人?这个护士是日本鬼子派来监护她的吗?
“我,还有张大夫。”护士不慌不忙地回答着,“张大夫给你做的手术,看你受了三处枪伤,手术时却一声不吭,我们都很佩服你。”
“佩服?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知道。”护士又一次肯定地回答,“病例上写着,你叫赵一曼。报纸上把你被俘的消息都登出来了,说你是骑白马着红装在密林里进行抗日的女王……”
护士回答着,神情中流溢着一股钦敬与真诚。赵一曼便问她报纸上是怎样登出的消息。护士把《满洲日日新闻》上刊载了她如何从山东老家出来与丈夫张子明来到奉天,后又移居哈尔滨的一些报道复述了一遍。赵一曼听了暗暗好笑,敌人竟把她编造的假经历当成真的了!她觉得眼前这个护士姑娘提供的情况是真实的、可信的,她所表达的感情也是真挚而纯朴的。于是赵一曼解除了刚才突发的警觉,轻轻舒了一口气,开始与这位护士姑娘攀谈猷。
护士姑娘名叫韩勇义,只有十七岁,却饱尝了人间冷暖。她从小失去了母亲,是跟着后妈长大的,从未得到过父母的慈爱。进入医院后做见习护士,开始只是扫地、擦地板、倒痰盂,伺候病人感到孤独而无聊0赵一曼住进医院后,使她身心受到了震撼,她亲眼看到了这位身负重伤、被日本鬼子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英雄的坚强不屈,当她从报纸上进一步了解到赵一曼竟是一位驰骋在抗日疆场的女将军时,更增添几分同情、几分敬慕。
从此,韩勇义常常陪伴在赵一曼的身边,听她讲生动感人的故事,或唠家常。
“你真了不起!”小护士激动异常地对赵一曼说出了心里话:“我们也恨日本人,而你用行动为我们出了气!”
“没什么了不起,”赵一曼摇摇头说,“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以说是被逼上梁山的。日本人打进我们中国,占领了东三省,还要打到关内去,抢掠我们的资源,屠杀我们无辜的百姓,让我们中国人当牛做马。我们万里神州、我们炎黄子孙,已处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抗日则生,不抗日则死。抗日救国是每个同胞的神圣天职。你说是吧?”
小护士觉得赵一曼说得在理,不住地点头。
赵一曼笑了,这是她住进医院以来第一次绽露出来的笑容。因为她从小护士那无邪的眼睛里找到了信赖,也找到了知音。从此,她们的谈话更多了,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了。小韩不再仅仅是例行公务为赵一曼送药、打针、量体温了,她还把赵一曼的衣服悄悄拿出去洗净、补好、叠整齐,再放回病床上,她觉得赵一曼也许会再穿上这些衣服,走出医院,奔向抗日救国的前线。
小护士韩勇义向赵一曼说的话也越来越多了,报纸上登了什么新消息,哈尔滨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医院里又来了什么病人……就是她从不向张大夫和其他护士讲的她与哈工大一个大学生处朋友的事,她也向赵一曼讲了,她觉得赵一曼是她有生以来遇见的最值得尊敬也最知心的大姐姐。
赵一曼也愿意多与她交谈,向她宣传抗日救亡的道理,讲抗联战士怎样行军打仗,在深山老林中怎样点燃篝火,怎样打黑瞎子、野猪,怎样烤兔肉、烧鹿腿……讲抗联队伍里也有不少女兵,这些女兵既有农村姑娘,也有城里来的教师、护士,在抗联里搞宣传、当医生或医务员……
赵一曼讲的内容,小韩听了既感到新鲜,又令她无限神往。有时她会沉浸在赵一曼给她描述的崭新世界里,蓦然回到现实,又陷入难以摆脱的矛盾心境之中。
赵一曼觉察到小韩的变化,她心里不断勾描着一个如何逃出敌人魔掌的计划。几个月的治疗,在张大夫、小韩这样同情她的同胞的照料下,她的伤情明显好转,她正在策划把医院当成一个新的战场,进行一次特殊的战斗。
小韩可以帮助她,赵一曼这样想,但病房却有三个伪警察日夜轮流值班,这一关能过得去吗?
恰在这时,警务厅长官林宽重林大头又找上门来。这个小个子大脑袋的特务头子穿着一套西服,拎着一兜新鲜水果,装出笑脸来“探望“赵一曼。他放下提兜,用纯熟的中国话问:“赵女士,你的身体灰复得怎么样啦?”
赵一曼有了新的打算,见林大头没先撕破脸,也与他周旋:
“承蒙关照,见好。”
“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一位中国朋友对我说,你的口音也不像是山东济南的,是吗?"林大头笑里藏刀,想要找出赵一曼的破绽。
赵一曼坦然回答:“我老家是四川眉州。”
林大头得寸进尺:“脳赵女士原来姓李?”
“是的。我叫李映辉!”
其实,林大头并没有认真地去追究赵一曼的籍贯与真名实姓,他只是想以此为幌子向赵一曼炫耀他已掌握了许多情报,进而威胁赵一曼说出真话,交代出更多、更有用的东西来。他用的这一招是旁敲侧击、声东击西,他是带着目的来“探望”的。
他们的“讨伐”部队来电报说,跟踪数月的抗联部队忽然失踪了,“讨伐“部队进入森林后找不到向导,迷了路,出不来,饿死几百人。他又得到消息说,二月,东北抗联各军负责人杨靖宇、王德泰、赵尚志、李延禄、周保中等发表了《东北抗日联军统一军队建制宣言》,整编为六个军,将掀起新的武装斗争活动。这样,他就更急于要从赵一曼这位与赵尚志有直接联系的“女匪首”这里找到线索,摸清抗联的具体动向。
林大头很快将话题归入正传,他问:“赵女士,今天我只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们第三军在珠河,第六军在汤原,第五军在镜泊湖,为什么入冬后都到松花江下游集中了?是想越过边境到苏联去吗?"
林大头的话唤起了赵一曼对抗联第三军的牵挂,当赵尚志军长率领第三军转移时,就与二团约好要在部队会合后,翻越兴安岭,西进嫩江平原,从北边威胁哈尔滨。而今林大头又来追问部队的行踪,说明抗联一定又取得了新的胜利,她心中暗喜,表面上却平静地回答一句:“我不知道。”
林大头失望了,但他并不死心,又追问一句:“你估计他们会越境吗?”
“我住在医院里,怎么知道他们的行动?”赵一曼的回答虽不高亢却软中有硬。
林大头又一次耐不住了,他霍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你……这样死不开窍下去有什么好处?"
“你们继续在中国为非作歹有什么好处?”赵一曼的声音随林大头猛然站起也陡然升高。
“你放聪明些!”林大头凶相毕露,“你还没出我的手心,我让你活你就活,我让你……”
没等林大头把死字说出来,赵一曼就断然回答:“随你杀,随你砍,但你休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八格牙路——“林大头大吼一声,恶兽般扑向赵一曼。他觉得几个月来想用为赵一曼治伤来软化这个女人的打算肥皂泡般地破灭了,恼羞成怒,猛地揪住赵一曼的头发,把她拖到地板上,用他钉满钢钉的皮靴底猛劲踢赵一曼伤腿上冈惻愈合的伤口,床头柜被打翻,凳子被抡倒了,他刚刚提来的水果滚了一地。
赵一曼也豁出去了,她紧紧抓住林大头的手腕,狠咬了一口。林大头嗥叫一声,松开了揪着赵一曼头发的手,却抬脚狠踹赵一曼的腹部,赵一曼全身重重地落在地上,昏死过去。
林大头用脚又踢一踢瘫倒在地的赵一曼,看她已不省人事,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他刚走,一直嘲这间病房动静的小韩护士就跑了过来。她没有想到这天值班看守的伪警察董宪勋,此刻正先她一步把赵一曼又拖回床上。见她赶来,董宪勋又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似的,站到病房外一言未发。
护士韩勇义把赵一曼又扶正在病床上,看她全身被踢青了,头发被整缙地揪掉了,那刚刚愈合的伤口又流出鲜血溅红了床单,她摸摸赵一曼的胸口,心脏还在跳动。她知道赵一曼这是在“假死”,便赶紧回转身去找张大夫。
当小韩再一次回到病房时,她发现病房里的床头柜、凳子已经扶起来了,撒满地的水果也被收拾起来。董宪勋仍默默地站在病房门外,只是神情不安地看着他们。
这是他干的吗?看着董宪勋,小韩这样想,这个看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