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可是,她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她的谆谆教诲刻刻回荡在我的耳边。我总觉得她老人家并没有离开我们,还像在世时一样陪伴在我们的身边,用她那博大的胸怀、崇高的爱庇护着、激励着她的儿女们。
母亲是姚古村人。打自十六岁嫁到姜家,直到1994年六十七岁时病逝,历时五十一个春秋。在这五十一年的生涯中,伴随她的是贫穷,是灾难,是不幸与辛酸。为了我们这个贫穷的家,她尝遍了尘世间的酸辣苦涩,看遍了人间的眉高眼低,流干了眼泪,耗尽了心血。就在苦尽甘来之际,她却被病魔无情地夺去了生命,这是多么令人痛心啊!
母亲的一生虽然坎坷不幸,但她从不向命运低头。她性格刚烈倔强,办事泼辣勇敢,说话斩钉截铁,有男儿气派。1965年,我的父亲在卧病三年之后,终因无钱医治而去世了。当时,家中一贫如洗,缺衣少食。上有鬓发如银的老祖母,下有五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子。三弟则刚刚满月,尚在襁褓之中。对于这个穷家而言,父亲的去世简直是灭顶之灾。父亲去世后刚过一七,家中的两间房子被生产队拆走抵了债务,这无异于雪上加霜。祖母、母亲和我们姊妹三代人相抱大哭,泪如泉涌,凄惨之状,无法形容。就在这时,母亲没有犹豫,没有退缩,她强忍住泪水,默默地挑起了家庭重担,用她瘦小的身躯,撑住了即将崩溃的大厦。当时,母亲年仅三十八岁,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白天一块儿在田里流汗,晚上一块儿在月下掉泪。为了支撑这个家,母亲一年四季抡着笨重的?头挖粪,顶着火热的太阳锄草,推着沉重的木轮车送粪、运庄稼,摸黑到十里以外的荆姚去磨面,挑着担子到外村去借粮。那上下闪光的?头、锄头至今还在我眼前颤悠悠地晃动,那独轮车滚动的吱吱声至今还在我耳边悲凄凄地哀鸣。白天,要像男子一样下田劳动,回到家还要喂猪、喂羊、洗衣、做饭,侍奉年迈的祖母,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常常背地里一个人偷偷掉泪,可是在我们姊妹跟前,特别是在年逾古稀的老祖母面前,却是一副温柔的笑脸,唯恐伤了祖母的心。母亲啊,有谁知道你那张笑脸背后隐藏着多么大的悲苦和辛酸啊!就这样,她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口糠菜一口汤,把年迈的祖母养老归宗,把五个子女抓养长大。而她,我们慈祥的母亲却累得再也起不来了,沉沉地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任凭儿女们怎么呼唤,她再也醒不来了。母亲啊!每当我看见檐下的燕子叼着虫子喂养她的小燕子的时候,每当我看见老山羊用她甜美的乳汁哺育小羊羔的时候,我的眼前就浮现出你那虽瘦小但却十分高大的身影。
母亲天生就是刀子嘴,菩萨心。她对公婆的孝顺在岭上远近闻名。三年困难时期,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全家糠菜充饥。母亲自己吃野菜、薯蔓,把节省的粮食给祖父祖母吃。那时候,搞“大跃进”,吃大食堂,生产队常常晚上组织社员挑灯夜战,干半晚上活,给每人发一个馒头或一碗面条。那当儿,我父亲被抽调出去修铁路,不在家。为了那可怜的一个馒头或一碗面条,母亲每次都跟着大家去干活,把挣来的馍或饭让给两位老人充饥,自己偷偷地在一旁吃些苜蓿麦饭充饥。古有赵五娘吃糠养活公婆的故事,千百年来被传为佳话。母亲啊,您就是第二个赵五娘啊!
1965年,我父亲病逝,给我们全家带来了极其沉重的打击。年迈的祖母老来丧子,眼泪哭干。为了安慰老人,母亲忍着最巨大的悲痛,同祖母吃住在一块,日夜守护在身旁,寸步不离,亲手为祖母洗澡、梳头、熬药、喂饭。虽为婆媳,情胜母女,整整伺候了八个春秋。祖母弥留之际,一只手拉着母亲,一只手牵着我,流着泪,离开了这个充满不幸、贫穷艰难但却十分温暖的人世。祖母一生吃斋念佛,然而佛和神并没有给她带来幸福,而母亲却让她安安乐乐地度过了晚年,其间包含着多少情、多少爱啊!
母亲对我们姊妹的教育极其严格。她常常告诫我们:对祖国不忠的人不能交,对父母不孝的人不能交,不仁不义的人不能交。如有越轨,则严厉斥责,甚至打骂。如此谆谆教诲,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可她老人家已经逝世三年了。
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从来不相信菩萨鬼神、轮回报应。可是在今天,在母亲的灵前,我却多么希望世界上真有菩萨鬼神,有轮回报应,有天堂,有地府。我相信,母亲的灵魂一定升入了天堂。虽然天凡阻隔,阴阳有别,但我们母子的心总是息息相通的。我总觉得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注视着她的儿女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仍像生前一样用她伟大的母爱庇护着她的每一个儿女。
愿母亲安息!
1997年六月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