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走了。
饥饿、贫困、劳累使他在三十多岁就患上了肝病,病痛折磨了他大半生。2014年3月23日,表哥永远地走了,年仅65岁。
悲痛之中,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表哥那高大消瘦的身影,而更多时候在琢磨、在品味着表哥。心头一动,拿起手机向在远方尽孝的表哥的孩子编发了一副挽联,上联为:说大事,了小事,事事平安;下联为:为亲朋,为乡亲,操劳一生;横批:流芳千古。躺在病床上的我用心声表达我对表哥深深的敬意。
三姑一生养育了表哥、表妹两个子女,在四十五岁时才喜得贵子,表哥降生。“给好心不给好脸”的姑父、姑姑,对表哥、表妹的关怀更多地表现在从严要求上。表哥听三姑指教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长大能像你大舅一样,有那么好的声望,妈就放心了。”父亲成了表哥的榜样、偶像。
没有辜负姑姑、姑父对他的期望,在子洲县,在槐树岔乡方圆几十里,只要提起张崇旭,人们都是赞不绝口。他用诚信、正义赢得了民心,成为说大事了小事的能人。
表哥走了,家中存放的子洲县人大常委会、子洲县法院给他颁发的三个“民事调解员”“人民陪审员”的证书,记载了他调解民事纠纷、化解社会矛盾的光辉事迹。
我非常遗憾表哥在世时没有和他详细攀谈他创业、奋斗、调解处理民间纠纷的那段历史。在我要动笔写表哥向他的孩子们询问时,高兴地得知表哥在病重期间,背着子女拖着病体躺在病床上对着镜头详细讲述了他的创业史、他的奋斗史和他配合公安、法院调解处理那一宗宗棘手案件的经历。
1972年,表哥和嫂子双双入党,表哥担任了大队的团支部书记,二十三岁的他同时担任了大队的调解主任。开始时他迷惑担心,心存疑虑,几宗民事纠纷调解后,表哥发现调解主任这个角色很有意思。对自己而言,能练口才,长本领,还能在群众中树立起形象;对群众而言,通过民间纠纷调解,少跑腿,少走路,少花钱,特别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里乡亲,话说开,如水泼开,矛盾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和气相处,可谓功德无量。表哥爱上了这项工作,从此无论农活多忙,无论担任村上有多少头衔的干部,调解主任的工作一直干到他永远地离开。
亲人怀念他,表哥为亲戚朋友忙碌了一生。
乡亲怀念他,他为乡亲们调解的民事纠纷不计其数,仅人命案就了结了十三宗,他使濒临崩溃的六对夫妻破镜重圆,白头偕老。
对着镜头,表哥道出他调解处理民事纠纷案件牢牢把握的原则:合情、合理、合法,处理过的事自己感到心理平衡,踏实放心,公平公道。不公道的事就是当事人同意,他也不办。表哥讲述了一件令他生气的案件。他们本村的一辆小四轮和涧峪岔乡的一辆小四轮发生碰撞,事很小,双方在气头之上发生口角,相互推拉后闹得不可开交,双双找上门请表哥调解。看没造成严重后果,也花不了多少钱,表哥说服双方,让涧峪岔的驾驶员赔个不是,多少给点儿医药费了事,谁知本村的驾驶员要对方赔偿四千元。看着可怜巴巴的外乡人,表哥苦口婆心做工作,本村人丝毫没有商量余地。表哥生气了,他大声训斥道:“自古有讹人的,哪有帮人讹人的哩?就说咱们是一个村的,我也不能做这亏心事。”他断然拒绝调解。几天过后,当事者反省了,外乡人没花多少钱这件事就解决了。
表哥正是凭着他公道正派的为人、与人为善的品格和在乡亲中树立起的崇高威望,处理着一件件令公安、法院难以了断的民事纠纷甚至命案。
2010年,在山高皇帝远的槐树岔乡集市上,发生了两位年过六旬、经常在一起开玩笑取乐的老哥们儿因逗笑取乐而造成的难以了结的命案。家住本乡张石畔村的申孝文(其人瘦小,说话直,当地人送一绰号“擀面棍”)和住在槐树岔街上的高步秀,都是六十四五的同龄人,两人关系甚好,多年来一见面就是骂笑取乐。一天集上,两人逗笑又是那么得意忘形,高步秀对着申孝文无意地把手一扬,结果申孝文鼻孔出血,送医院治疗不愈,竟然咽气了。一对好友之家,顷刻间成了冤家。死者亲属把尸体抬到高家闹事,要对方偿命……案件惊动了公检法。法院根据有关条款调解,要求高步秀赔偿申孝文命价二十万元。高步秀则说自己年纪已大,家里贫穷,要钱没有,偿命坐牢都行。双方僵持不下,死者难以入土。无奈,法院找到了表哥张崇旭。表哥出动了,他将两家主事人找来,分别做工作。他安慰申家说:“人已死,难以复活,就是把老高杀了剐了也没用,而且他又不是故意杀人。念在他们两人的旧情上,还是商量解决。你们一下跟他要几十万,一眼看着,他的全部家产能值多少钱?”他对高步秀说:“你们关系好是事实,你们开玩笑也是事实,现在是对方死了,他死是因你扬胳膊导致鼻子出血死的,这你怎么说也是有责任的。”表哥风趣地说:“就说你俩关系好,你把老申抱住亲死的,你也逃脱不了干系。”他劝两家人说:“前后里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们后人们以后打交道共事的日子长着呢,老人之间的友情只能延续,不能因为开玩笑失手出事结下世仇。”表哥的一席话,说得双方心服口服。
最后高步秀给申家六万元作为丧葬费和老申老伴儿的生活费了结。双方言归于好,现在两家人仍以朋友相处。
我佩服表哥。只上过一年初中就回乡务农的他,对政策、法律、法规那么熟悉,对人情世故、法理是那么通晓。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处理棘手问题又是那么合情合理,使当事者乐于接受。他协助公安和法院处理的一宗死人离婚案,在子洲被传为佳话。高坪乡有一对年轻夫妇结婚不久,女方肝病复发,男方在久治无效、财力耗尽的情况下放弃治疗。女方父母无奈地担负起为女儿治疗的重担,在花费三万多元后,病人去世了。围绕着巨额医药费的支付和死者的安葬,男女双方对簿公堂,矛盾激化到白热化的程度,大有大动干戈之势。公安提出强行埋人,可由谁埋?埋到哪儿?三万多元医药费谁付?死者的安葬费谁出?一道道棘手的难题摆在面前。公安、法院、乡政府的领导绞尽脑汁,没有办法。参与调解的表哥对参加调解的人员说:“万一不行,让这两口子离婚算了!”话一说出,在场的人目瞪口呆,表哥说:“这事让我处理。”
睿智的表哥,先把死者的丈夫找来说:“你还年轻,以后还要成家。现在你妻子看病花了三万多,埋葬又得一笔钱,你们家穷又拿不出。我看不如你给你丈人家说说好话,让你丈人给你死去的妻子另找一主配个阴婚,弄点儿钱把医药费开了,埋葬花销你们都不用再负担了。”年轻人一听欣然答应。表哥向女方家提出此建议后,女方一家也非常满意。不几天,死者被另寻主户,三万多医药费有了着落。死者入土为安,一个棘手的案子化解了。此案被知情者说成是表哥断的死人离婚案。
表哥一生勤奋好学,他曾于1967年考入榆林农业中学,因“文革”开始未能入学,后又考入周签中学。当看到老父亲为生计下煤窑挖煤后,他断然辍学回乡务农。一个仅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人,说拉弹唱样样出众,他是槐树岔有名的秧歌队伞头,他即兴演唱的秧歌词有二三百首。
表哥的床头有他自己编写的自勉词:最大能容四海水,积广可料前后事。中间是:勤俭持家务本分,德意待人受人敬,贤道传家家道兴,忍让三分一生平。他正是用自己的德行教育、影响着家人、亲戚、朋友、乡亲。他自创的顺口溜,说来耐人寻味。“张也强,李也强,事事处处都逞强,人生路上垒起墙,最终没有好下场。”“张也能,李也能,做事不要太逞能,事事处处都逞能,最后成了无能人。”他给自己定下做人三原则:知足常乐,公道正派,自强自立。是的,表哥一生走得那么稳健,那么豪迈,那么辉煌,正是由于他有着自己执着的原则和信念、高尚的品格和情操,在平民百姓中树立起一座令人折服的丰碑,他是亿万农民中的佼佼者。
表哥不会忘记他那贤惠的妻子——我的表嫂师仲花。这位与他同龄的伴侣,以其厚道、贤惠、勤劳的品格,支持着表哥,支撑着家庭,帮助着乡邻。她堪称女中豪杰,全国妇联授予的“五好家庭”的称号是对她的肯定和褒奖。
令表哥含笑九泉的是,他的四个子女,一个个都那么勤奋、博学、知礼。
再过几天,就是表哥的百天忌日,我将此文呈献给我的表哥,以表达我深深的怀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