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那天下午的心态和场景,到现在我都会伤心得潸然泪下,哽咽着抽泣不已。
一九七八年深秋的一天下午,万念俱灰几乎崩溃的我从学校回到了家里,坐在我们家院子土墙根下无声无息地啜泣起来。
我的伤心和哭泣惊动了全家人,父母和三姐惊奇地围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听到他们的询问,我更加伤心悲痛地呜呜咽咽痛哭起来。
九月份我从就读的五泉中学社办高中高一升入高二。由于“文革”的结束,教育体制的改变,上级决定撤销五泉中学高中部恢复成初中制。我们所就读的高中班就只有这一级,没有高一新生了。有门路的同学纷纷想尽办法千方百计转入县办高中、杏林高中、绛帐高中、揉谷高中、扶风高中的都有。和我一同七月份从高一选拔参加高考的另三名同学开学就没有来注册报到,张勤劳和郭恩华转入绛帐高中,张安儒转入杏林高中,只有我,只能继续回到学校。学生数量骤然下降到每个班只剩下三十几人,学校果断决定两个班合并成一个班,由原来二班的班主任张老师继续做高二班的班主任,我们一班的班主任调出去教初一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看到同学纷纷转走,感到前途无望的其他同学情绪都很不稳定,无心再上课学习,时刻担心着学校是否要解散我们。处在是非旋涡中的我更加备受煎熬。年初我插入这里就读的时候,就有同学不解地问我,别人都想办法转出去,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很尴尬很难堪很痛苦,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才好。现在看到当初选中的四名尖子生只有我还死守在这里,同学更加不可理解了:“柏林,他们几个都转走了,你学习这么好怎么不转走还守在这里?”听到此话,我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那几天,我绝望沮丧到了极点,感觉这里的师资力量和教学条件跟县办高中相比是天壤之别。这样下去,我就完蛋了,明年肯定考不上,只能回家当农民天天挨父亲的咒骂了。
知道了事情的原因,父亲愣了一会儿,考虑了一下,决定找六哥。六哥家在一队李家场,是干娘的大儿子,和父亲年龄差不多,那时他在扶风县文教局当副局长。当年我初中毕业时,父亲就曾找过六哥,他没有出手相助。这几年交往很平淡,现在又回过头去求他,很不好意思。事已至此,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硬着头皮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了。
父亲也知道现在找六哥很尴尬很难为情,他很自卑,要带我一起去。我不想去也不愿去,这么简单的事,你给他直接说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带上我?父亲很坚持,我不去他就不去找六哥了。为了前途,我无奈地跟随他去找六哥。
巧的是那天六哥正好在家,当我们父子俩尴尬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们一家大感意外。我又伤心地哭泣了起来,六哥倒是很镇静,六嫂看到我猥猥琐琐哭哭啼啼的这副穷酸模样,难为情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走开了。六哥问清了事情原因,当即就找了一本稿纸,拿出笔写条子。他写的时候,我就站在他的当面,他写的字不是很大,不愧是做过教师的,字很漂亮。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那天在那张纸上都写了什么,最后写了半张纸的内容,折叠起来,交给父亲,叫他马上拿着这封信去绛帐高中找醋校长,基本上事情就可以办成。
拿着这封信,我和父亲又回到了家里。母亲知道父亲就要拿着六哥写的这封信去绛帐高中找醋校长,很高兴地取出了父亲的新衣服让他穿上,今天要去见的这个人物可非同小可,不能让他穿得太寒碜,显得穷酸土气。人是马,衣是鞍,穿上新衣的父亲面貌焕然一新,看起来很精神。
父亲急匆匆地走了,我待在家里等待着好消息。怀着兴奋喜悦的心情,憧憬着美好明天的到来。我想这次转学的成功率应该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学习好,两次被选拔从高一参加高考六哥都知道,那封信上六哥也肯定写到了。作为校长,学习好考中有希望的学生他肯定愿意接收。退一万步说,六哥是文教局副局长,绛帐高中的校长还是他的下属,这个面子岂能不给?
我一会儿走出大门,一会儿又从大门外走进来,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我在想象着父亲走到哪里了,找到醋校长了没有,六哥写的信交给他了没有,醋校长会不会今天刚好不在学校?醋校长如果答应要我了,父亲现在该又往回走了吧?想象着父亲回来走进门,欣喜地对我说,柏林,一切都说好了,你明天就报到去吧。想象着我返回五泉中学取东西的时候,在其他同学羡慕的眼光中,我也可以自豪骄傲地对其他同学说,我转到绛帐高中去了。
那个下午,我觉得特别的漫长,太阳走得特别地缓慢,血红血红的晚霞映照在家门口的土墙上特别特别的鲜艳。我狂躁不安像神经病一样从我们家大门走出来走进去。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父亲终于回来了。刚一进门,我和母亲就迎上去拦住了他。我多么希望父亲能开口给我报告好消息,母亲焦急地问他怎么样?父亲从一进门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眼巴巴期待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了头,眼睛里有苦涩和无奈,开口说了一句我今生也无法忘记、让我痛苦又懊丧的一句话:“呀!不行。”说完很快就扭过头,绕开我和母亲,装作有事要做走开了。
天哪!我的心在泣血!我像被人当头狠狠地打了一棒,一阵晕眩,眼前一黑,赶紧靠住墙壁。我感觉自己像被打进十八层地狱,掉进了黑洞洞的万丈深渊。我完了,那一刻,我死的心都有。
夜幕遽然降临,家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没有人敢和我说话,在黑暗中我靠着墙傻愣愣痴呆呆地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现在父亲也不愿讲他那天去找醋校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有没有找到醋校长,六哥的信他有没有交给他,醋校长又是怎么答复他,又是怎么把我拒之门外的。
第二天早晨,心灰意冷万般无奈的我红着眼圈,只得又忧伤自卑地回到了五泉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