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星期天,我刚好在家里。
那天,下着毛毛细雨,空气非常的清新和潮湿,弥漫着泥土的芳香,地面湿漉漉光光滑滑。
那天,是一九七八年九月份,玉米已经到成熟的季节,长得比人还高,由于细雨冲刷的原因,玉米叶子格外的翠绿。
灰蒙蒙的天空,秋雨潇潇,雨点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沙轻柔悦耳的声音。街道无一人,整个村庄一片宁静祥和。由于下雨,队里不上工,社员都躲在自己家里,男人蒙头睡觉,女人做针线活。我窝在家里,找一只小板凳,坐在我家偏厦房的台阶上,背靠土墙,手里拿了一本书,似在看书,又似在赏雨。
忽然,大姐牵着只有三岁的女儿娟娟,撑着一把红油布伞,没有携带其他的东西,在蒙蒙细雨中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大姐今天穿得很干净,表情很喜悦,好似有一种庄严和神圣,我的小外甥女娟娟今天打扮得很可爱很漂亮。在这个下雨天回娘家,又没有带任何东西,给人感觉不像是走亲戚,而是一种匆匆过客的感觉。不容细想,我高兴地一把抱起娟娟,一同和大姐走进上房,母亲在上房炕上做针线活。
大姐没有上炕坐,和我们就站在那黑洞洞狭小的屋里和母亲说话。她说她要带着女儿去凤县找姐夫,去之前专门绕道给母亲说一声。我觉得很奇怪,不可理解,这个季节快要秋收倒去找姐夫,要去也应该天晴了去也不迟,却非要今天去。她家就在距离绛帐火车站东边二里路的李家坡,去找姐夫也很正常,却为何又要冒着雨绕道八九里路专程给娘家妈说一声?
母亲一直在笑,大姐脸上的表情很坚决,她今天一定要去凤县。我拉着娟娟的手站在门口,母亲站在炕沿边,大姐靠里一些站在银柜旁边就这么说着话。我没有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娟娟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大人,只知道今天妈妈要带她去找爸爸。
就那么站着说了一会儿话,一口水也没有喝,大姐说还要赶火车急着要走。母亲也没有挽留,就把她母女俩送到大门口老槐树下。我站在门口的细雨中,眼睁睁地看着大姐右手撑着雨伞,左手牵着女儿,消失在茫茫雨雾中。
若干年后,我才渐渐得知那天的真相。原来按照那时计划生育晚、稀、少的政策,四年后才能生二胎,大姐生下女儿后就戴了环。按照政策到期她取了环,那几天正是她的最佳受孕期。所以她那天一定要坐火车去几百里外的凤县找姐夫,想再生个儿子。
后来,我只听母亲说,大姐那天找到姐夫的工作单位,单位同事开玩笑对姐夫说:“银拴,一个大姑娘带着一个小姑娘找你来了。”
以后大姐也很少再回娘家,我也继续在学校发奋读书,争取来年考取学校,鲤鱼跳龙门。
过年的时候,看到大姐腆着大肚子回娘家,知道她怀孕了,能生个儿子最好。那时候在我们家乡,没有男孩子是会被人歧视的。
随着考试日期越来越近,我和同学都发疯地苦读。那时候在农村,考学是唯一的出路,当兵都要走后门,后来我渐渐地不再惦记大姐的事了。
五月份的一个星期天,我照例回到家里取锅盔。母亲意外不在家,家里那口大黑铁锅里,躺着一块烙好了的很厚很黑的麦面锅盔。三姐说,大姐临盆分娩了,母亲去了大姐家。她没有告诉我生的男孩还是女孩,我想问,她没有再说下去,我也就没敢再问。
后来母亲回来了,她和三姐都不在我面前议论大姐生产的事,还是一个男孩子的我,也就不好意思再去追问大姐这次是生男还是生女。
七月份大考终于过去了。我回了家里,也就随着队里的社员天天去上工劳动,我的年龄也够了队里规定的界限。要是我没有考取不再复读的话,那就只能在我们祖辈留下的那片黄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当一辈子农民了。
那天很热,放工后,我戴着草帽走进堡子,刚拐过胡同面朝西,看到家门口那棵老槐树下一个穿了一身新花衣服的小女孩在那里玩耍。她看到我,高兴地喊了一声:“舅——”就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张开翅膀向我飞来。
是大姐来了,那天我给玉米上肥料,手很脏,我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几下,高兴地牵着一蹦一跳的小娟娟的小手一起往回走。
进了门,放下农具,我看到偏厦的厨房里正在做饭,家人都聚集在厨房里,我笑了笑,和大姐打了声招呼。此时的大姐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头发乌黑乌黑,皮肤黝黑黝黑,胖乎乎地趴在大姐的胸膛上,睁着一双细小的眼睛,像一只小老鼠一样惊恐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这么多陌生人。
我心里泛起一阵柔情,感觉这一定是个男孩子,觉得那表情那模样特别可爱,特别招人喜欢。我走过去,就要从大姐怀里抱过来,同时问她:“得是个儿子?”大姐笑了:“女子一个。”那小家伙看到我走过来要抢夺她,吓得死劲搂住大姐脖子,把头埋起来,哇哇大哭。
哈哈哈哈!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这个小女婴就是大姐的二女儿娟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