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陈代谢是自然界最普遍的规律,也是人世间最普遍的道理。在杏树苑6号一直干到底的人恐怕就他一个人了,他就是市农林局的老局长张荣华,他的前任,前任的前任都荣升到省市去了,他明天就到站了,市委组织部的人已经找他谈过话了,要他去市政协当财经委副主任,他不想再干了,很想全身而退,彻底退休下了。听了他的意见,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韩青风似乎很不高兴,皱着眉头,不言不语地样子让人估摸不透,在他打招呼的时候,领导不知是因什么事情干扰,没有看见,还是不想再理他,竟然目不斜视地匆匆离去。
张局长没有想到关于他去向的传闻机关里很快就知道了,他自己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包括他的夫人,他把这一切都看得很淡。人毕竟是个感情动物,在一个地方干久了,难免不对它动感情,张局长也是这样,他似乎一点架子也没有了,从大门口一直到他的三楼办公室,他发现很多人眼光都怪怪的,虽然大家都似乎很客气,同样喊叫着:“张局长好!局长早!”这些恭维话,但总感觉味味道道的,但他弄不清楚问题究竟在那里。
张局长坐在自己那张枣红色的宽大的办公桌前,百无聊赖地打开了电脑,并搜索了当日的本市新闻,一则人事任免信息格外醒目:徐玉春同志拟任市农林局党委书记……张局长看着这条自己早已熟悉的旧闻,心里还是一阵阵难受,其实并不是他舍不得这个岗位,只是他感觉有些事情让人哭笑不得,霎时间一幕幕往事涌上了心头:三年前徐玉春在土地局副局长任上利用主持工作之机,违规批地3700亩,收授房地产商贿赂150万元;伙同他人以每亩30万元的低价收购了市机械厂43.80亩地,然后转手倒卖给地产商,价钱一下子翻了几倍,非法获利1000多万元。事发后被免了职,本来要依法刑事处理的,这个徐玉春还就是面子大,他搬来了从北京到省里的各路神仙,结果被免于刑事处理。不到一年的时间,徐玉春又开始活动了,他让省委组织部的人给市里打招呼,希望到农林局当副局长。张局长性子耿直,他没有同意,他说:“这事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如果有人告状就麻烦了。”
省市组织部门的领导的面子总不能不给一点吧,在中国这个人情社会,事情往往就是这么怪,明明是不合理的,甚至是违法乱纪的事情,你还不能一味地顶撞,你得动心思用脑子,张局长本来打算抗命到底,哪怕不当这个破局长,但他却不得不权衡再三,原来他儿媳妇的娘家与徐玉春还有些转折亲戚,他的夫人与徐玉春还是乡党,他们都是山南人。这些方方面面的关系绊扯到一起,你张局长就是个四季豆油盐不进也由不得你了。张局长此刻感觉好像是他和人家过不去,组织上都不管不顾党性原则,都不在乎这么个人的素质、品性,自己一个人何必死扛呢?不过也不能让他感觉轻松自在,另外自己也多了一个心思,准备让徐玉春去农林局的一个二级局——综合执法队当书记,也是个副科级,这就把各方关系都搁住了。
谁知张局长的意见一拿出来,市委组织部韩部长非常不高兴了,他用手狠狠地捶打着桌子大发雷霆,“张荣华就这么瞧不起人,他自己又能干净到哪里呢?什么东西……”
张局长心里坦然,反正自己都这把年纪了,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平安退下来就行咧。上边虽然一再施压,但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叫板,毕竟这不是个光彩的事情,他们也怕事情弄大了。
后来过了一年,市委组织部按照张局长的意见,任命徐玉春为农林局执法大队党支部书记,第二年又任命他为农林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张局长其实也很后悔,是自己引狼入室的,同时他遗憾的是他的助手,副局长蔡英明懂业务,是个老牌农大毕业生,各方面素质、能力都不错,群众基础也好,最关键是他善于创新,推动工作力度大、效果好,从农林事业发展考虑张局长推荐蔡英明接班是合适的,水到渠成的,可是事情不由他来决定。去年组织上准备让老蔡去中小企业局当一把手,张局长没有同意,他希望老蔡继续留下来……现在看来当初就该让老蔡走,今天的这个局面张局长自己也不知所措。
徐玉春的公示期满了,任命也很快到了,市委组织部的一位女副部长春风满面地宣布了任命书,同时也宣布了免去张荣华农林局党委书记、局长的职务。在讲话中她一方面肯定了张局长的成绩,使用了“功不可没”这样的字眼,另一方面也夸赞徐玉春同志理想信念坚定,勤于学习思考,勇于开拓创新,善于抓好落实,是个十分难得的中青年干部。
一切例行的客套完结后,张局长已经很疲惫了,他的心脏本来就不好,只见他脸色发青,虚汗淋漓,他总算强撑着坚持着到了最后。
“今天这顿饭,张局长一定要去!”
“老张,你看是不是合张影?”
“老张,你常回来呀!”
张局长已经影影绰绰看不清人和物了,他顿时感觉老眼昏花,心口跳动的难受,似乎心脏要从胸腔蹦出来……
一月后,张局长住进了市第一人民医院,是救护车载着他去的,他的心脏搭了五个进口支架,只有儿女和老伴守在他的身边。
老蔡隔三岔五就来到病房跟他拉家常,徐玉春局长始终没有闪面,其他那些过去经常在张局长跟前晃悠的身影,似乎都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了。
“老蔡,我这人脸黑、直率、口气硬,得罪了不少人。”
“那是工作,严格点有好处……”老蔡看着躺在洁白的病房里的老伙计,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刺鼻的心酸,“张局长,你完全可以在自己当权的时候做手术,你看现在这个样子,都没个人照应。”
“……早晚的事情,谁也坐不下一辈子。”
后来他俩回忆起了一件事情,在张局长的办公室里,老蔡正给他汇报小麦良种示范基地建设的情况,由于其他原因进展缓慢。
当时张局长毫不客气,立眉横眼对老蔡等人发火了。
“你们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屁大个事请都弄不好,讲这个理由那个理由,干不成就是他妈的饭桶!”
“这主要是乡镇上不配合……”
“好了不说了,我明天就去那几个乡镇,看谁家不支持!”
“我就不信牛不喝水……”
“对咧!就是要给他们点颜色,给他们教个乖!”
后来,张局长的爱人知道后,她抱怨他说:“人家毕竟是一个副局长,咋能那样跟人家说话。”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呀!哈哈哈……”
2012-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