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听父亲说去赶老县城武功镇东河滩会。父亲是木匠,在生产队那会儿,他总是加班加点地做木工活,打造那些大小不一的木匣子、箱子,并油漆得起明放光,最有特色的是匣子、箱子的正面,那是要画上花草鸟儿的。我的姨夫爷就是当地出了名的油漆匠,我曾跟着父亲一块去他家,看他画画写字,他画的竹子节节有力,呼呼带风,他画的奔马就像活的一样,如同打着响鼻驾云腾空的飞马,他画的菊花、梅花姿态万千,可以说是树树精神,枝枝有味,还有那些不知名的鸟儿,在他的手里也仿佛鲜活了,有灵性了,其神态悠然,或仰或俯,无不恰到好处,正是有了这些生灵的点缀,花草才显得精神。
我的家乡武功一带也称西府,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或者更早些时候,乡俗中流行女孩子结婚娘家必须陪嫁箱子、匣子,因此也就有了专门打制这些东西的木匠、油漆匠,而那时的各种集会是最好的卖场。我曾帮父亲卖过匣子,小一点的木梳匣值一两元,大一些的匣子价钱为五元到七元不等。父亲一般用扁担挑着匣子,一头大约捆扎十来个,他总是步行二三十里去赶武功镇河滩会,力争年跟前把货退利。
武功镇在我的印象里一直就充满了神秘感,听大人们说,东河滩会已经传了上千年,西北各地的人都经常赶这个大会,有西藏、青海的喇嘛,内蒙、甘肃的马、牛、羊贩子,还有宁夏的皮货商,以及杂技、歌舞、秦腔表演,当然各种各样的小商品、农用物资、风味小吃那更是异彩纷呈。最刺激的要算那些武把式争地盘抢风头,他们这些人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他们走南闯北啥场合都见过,啥事情都经过。有一年河滩会,一家外地卖艺人演出队与当地的同行因地摊位置起了纠纷,结果真刀真枪地打开了,这种争斗类似于一种比武,也类似于一种群殴,没有一点点虚假的成分。
武功镇还有很多文物古迹,一条流芳千古的溪流:漆水河,像王母娘娘的天河,断然将殷商与西岐隔开,漆水河的西边就是西岐地界,以东就是商的天下了。古籍称武功县名得之于秦岭的一架山名,那座武功山具体位置可能在现在的眉县一带,想必当时的地域可能更加宽广些。在武功镇的东门外曾有过一尊高大的后稷塑像,其附近还有教稼台遗址,中华农耕文明的始祖后稷就在这里普及农业生产知识,化育万民稼穑,由此这座漆水河边的小镇便闻名遐迩。在这块土地上,有名垂千古的汉苏武的陵墓,有一代明君唐太宗的出生地——报本寺,有关学大师张载讲学的绿野亭,以及著名的后稷祠、姜嫄祠、武功塔、文庙、城隍庙等古迹。
今年9月我专程去了一趟武功镇,以前我多次从这里经过,可惜都没有机会到镇内看看,可以说这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作为一个武功人居然对自己的老县城一无所知,真是惭愧。但当我跨入这座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县城时,我愕然了,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我的天!这就是我心仪已久的县城吗?随着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南迁,这里几乎要被遗忘了。我再到东门外寻访后稷,已经不见了那座高大魁梧,怀抱麦穗的农神之像,一打听才知道,有一年杨陵举办活动“借”去了,从此不再回来,而杨陵也就心安理得地把这段历史移花接木到那里了。在街道里转悠时,我感觉这个昔日的县城,这片遥远的古邰国的遗土,已经褪去了往昔耀眼的光环,现在与一般村寨毫无二致,甚至还赶不上那些建设的档次比较高的村寨。那条梦幻之河,那条漆水河也不见流水的影子,而且河床变浅,河道变窄,仿佛一条普通的引水渠……
看完了这座我梦想中的县城,我感觉很失落,很无奈,我甚至后悔自己的行为了,我为什么要急着看武功镇呢,还不如就让她住在我的心里,永远,永远……
2012-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