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黄
淡蓝
淡绿
红粉
白色
灰色
-
14px
18px
20px
24px
30px
-
默认黑
红色
蓝色
绿色
灰色
-
宋体
黑体
楷体
石锁的那些事儿
书名:
天边那片棉花云 作者:何冠雄 字数:337306
石锁是我哥儿们,我说的那些事儿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时我在县委机关给书记当司机,他在县委农工部当干部。
有一年,岭东乡上的书记、乡长齐茬都换了,不过人家是提拔重用,而不是犯了什么事被轰下台。岭东的书记当了副县长,乡长当了县农业局长,在全县三十个乡镇中这个乡是最出彩的,即使县府所在地的城关镇也没有他们风光。岭东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县上姑且算个中不溜,其工作也不是十分突出,工业产业化比不过岭南几个乡和城关镇,农业产业化比不过岭西的几个乡镇,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稳,从不跟风,从不乱呼呼吹。他们乡的领导都有几把刷子,书记善于抓大事,乡长吃沉耐厚,他们齐心协力把乡上的奶畜产业搞上去了,在别的乡镇都吹吹嘘嘘地说自己的产业有多大的时候,这个乡上的领导比较理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据说那次考察干部前,媒体曝光了我们县一些乡镇弄虚作假虚报产业规模,套取国家扶持资金的事情,这就把几个有想法的乡镇领导的嘴捂住了,不迟不早,偏偏这个时候出问题,谁怪他们运气不佳!还有一件事请,也可能对那次干部任用影响大。一天深夜市委书记突击抽查了乡镇领导的到岗情况,结果发现我们县很多乡镇都是个空壳子,只有一个看门老汉在那里值班,夜晚领导几乎全回家了,所幸的是岭东乡历来有人值班,而且领导带班已经制度化,省上领导点名表扬了他们,还在省报上介绍了经验。
有人说岭东乡是个宝疙瘩,虽不起眼却经常出人才,在此之前就出过好几位县级领导,所以很多人都瞄准了这个乡,都想来这里当书记、镇长。县委的书记办公会、常委会开了几次,都定不下来,这事一拖延就搁置了好几个月。这时候适逢县上班子新老交替,老书记回到市上当人大副主任了,新书记才到任一个月。
一天早上,有些闹肚子的新任县委书记老顾,急急兜兜地朝厕所里跑,那时候的县委办公楼比较简陋,还没有给领导单独设卫生间。这时候被称为“闷葫芦”的县委农工部干部石锁也早早蹲坑来了。小石来得早,他正要出厕所门,老顾高声喊叫开了:“那个谁?给我拿些卫生纸……”
“……嗯”小石应了一声就跑出去了。
小石给书记把纸递进去,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出来了。
这时我迎面遇到了石锁,我问小石弄啥哩,他说上厕所。
我看着小石挤眉弄眼地笑了,笑得小石心里直发毛。这个鬼东西,敢情又是在嘲笑人哩。
顾书记解完手,又洗漱一番后就正襟危坐在那台全县最宽大的米黄色的办公桌前,悠悠闲闲地翻阅着报纸,他有晨读的习惯,桌边冲了一杯淡茶。他那庞大的身躯,压得那把真皮沙发转椅咯咯吱吱地响个不停,起初书记不大喜欢这个稍一使劲就发声的椅子,后来慢慢习惯了,也似乎摸清了这把椅子的脾气,反正对于主人你得意它就张狂,你沉静它就默然。
我小心翼翼地敲门后,进入了书记办公室,乖巧地把垃圾袋换了,正打算拎着垃圾出门。顾书记从报纸上的眼睛抬起来了,他问我道:“西头那个不爱说话的黑脸大个子是谁?”
我明白了,他说的那人是石锁,农工部的副部长,是个农大毕业生,书生一个。顾书记对这个石锁感兴趣了,他让我再详细说说。我是个说话不得要领的人,我与石锁年龄相仿,也是同学,不过他俩一个上过大学,一个没有上过,但都进了县委这个大门,就混得出息程度而言,我显然比石锁还要风光些,因为我给县委书记开车,所以县上的事情我几乎都能摆得开。石锁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虽然挂名是个副部长,但分管的是政研室,整天就是写写画画,文字匠的干活。
我说着话,眼睛却盯着顾书记的眼神,顾书记在自己的本子上写着什么,我估摸书记对小石有意思了。
“你还掌握什么情况?生活细节也行……”
“你让我说我这位老学什么好呢,唉,这家伙的怪事多,他当年与一位中学教师谈恋爱时,他嫌弃人家姑娘长得好,怕自己受气,就非要找一个丑八怪,弄得大家哭笑不得。”
“那后来呢?”
“后来还是跟那个女的结婚,人家姑娘非他不嫁,他是纯粹胡咧咧扎势……”
“他的性格一直沉默寡言?”
“哪里,他是受咧症了,要不咋被撵到了农工部……”
“是嘛?”
我把石锁的奇事怪事都讲了,惹得顾书记哈哈大笑。
原来石锁刚毕业就进了县委办当通讯员,那时他才二十出头,是个愣头小伙子,主任让他给一位女领导当通讯员,有一天都十点了领导还未起床,石锁敲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就使劲地敲,过了一会儿一位中年男人开了门,他没有好气地说:“啥事,这么大的劲敲门,真没教养!”
“对不起,我我是通讯员……”
原来是领导的爱人来了,石锁一脸尴尬地退了出来。
那时候石锁还很单纯,他没有想太多,但机关里嚼舌头的人却不那么安生,他们给石锁和领导编了一个段子,维妙维肖地说石锁大清早打水时撞见了领导正与人干那个事,可能是受了惊吓,夹住色了,老半天下不来,后来石锁把县医院的外科医生都喊去了,好几个小时才把俩人掰开……
“无聊。”顾书记说。
“对,无聊……”
“你说你的。”顾书记又对我说。
“哦?”
我这人没心没肺,说话从不藏着掖着,凡是知道的就会一股脑都倒出来。
要说石锁,人挺好的,一本大学生,有能力,很有优势的,可不知怎么总被人编排。一时间石锁成了机关的话题中心,可他自己似乎还蒙在鼓里。
这里还有一个版本的段子在私下传播。话说有一天领导要下乡,石锁陪同,临走领导问石锁:“你看我的白裙子咋像?漂亮不漂亮?”
“不咋,不如那条黑裤子耐脏,还是换了吧。”
领导一想石锁说得对,下乡尘土飞扬的,还是穿裤子的好,她立即就去换了。
就是这么点碎事你看那些闲人他们后来咋说的,他们说石锁狗日的太厉害了,他把人家女领导的裙子脱了,放到你们,你们谁敢这样呢?人家那个关系正着哩!
这挨不着边儿么,石锁建议人家脱,人家自己脱的。
那还不是间接地被石锁脱了。
哈怂,什么狗屁逻辑。
哈哈哈,这这这真是的!
还有更邪乎的呢,石锁有一回跟女领导逛市场,就在东关的工业品批发市场里,女领导爱美想买一个漂亮的穿衣镜,按理你给后勤打个招呼就行了,还烦劳自个儿弄啥,这个领导不同寻常,她非得自己亲自去看看。这位女领导是个购物老手,她与商家搞起价来了。
“老板,你的这个镜子咋卖?”
“你要不要?”
“看好了就要嘛。”
“我这镜子货真价实,你看水银质量,镜面清晰得很……”
“多钱?”
“一口价,按批发价给你——三十五元!”
“贵咧,乡党让个价。”
“你开个价,我听听。”
“拦腰砍十七元……”
“你到全市场问问,现在哪里还有拦腰砍价的,见你真心实意要买这个镜,我咳一声,跳楼价给你,我不挣钱了!”
正在这时石锁插话了,他说:“先别买,多看几家……”
“你这人,你媳妇都看上了你还吝惜这几个钱,再说了你家搞了半天价,我都让到底了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耍笑人哩!”店老板气冲冲地说。
“领导,走!”石锁红脖子烧脸的大声说,“我看谁能把咱咋样。”
女领导一脸尴尬,她急匆匆走出了市场,生怕被人认出来了。石锁正要腾身离开,不料店老板一个翻身跳出了柜台,揪住石锁的领口,左右开弓就扇批耳子。起初石锁没在意,想一走了之,不想在这里纠缠,但当他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时,他的自尊心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想这些看客们还以为抓住了小偷。
石锁抓住对方的手腕顺势解脱了,他没有设法进攻对方,他只想很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拔脚就朝外疾走。店家这会儿已经黑血冒顶,他从店里操起一根结实的木棍,奔跑着追打石锁,石锁只听背后“呜”的一声,赶紧躲避到一旁。看来今天必须力战了,这人不知好歹,不给他点颜色他不退步。石锁迎着对方,拼出全力把木棍夺下,看都没看就朝对方腰部扫去,“哎呀!”店家应声倒地。
石锁这会儿也猴急了,他手持木棍一溜烟朝市场大门外跑,跑着跑着他发现自己的鞋带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就俯下身子系鞋带。石锁正系鞋带的当儿,店家吆喝来了自己相好对劲的人,还特意请来了几个街皮二流子充当打手。石锁的眼睛余光发现了店家等人正朝自己身边围拢过来,他不慌不忙地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四周,那伙子人距离自己也就十几丈远了,他们手持棍棒、菜刀,个个凶神恶煞。
石锁平时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想不到这时候从哪里来的横劲,他一马当先挥舞木棍让那伙子乌合之众无法近身。这时候一位妇女泪涔涔地朝他猛扑过来了,她哭诉着说:“你个驴怂敢打我掌柜的,你不打听打听,在这条街面上谁敢惹我家,我今儿个跟你拼了!”
石锁一分神,那女的一把抱住了他的左腿,两个小伙子趁势抓住了他的胳膊,石锁似乎一时不能动弹了,所谓好汉不敌四手。恰好这个时候店家也赶到了,他想在正面进攻石锁,说时迟店家出拳看打,那时快石锁“嘡”地一声飞起一脚,将那店家踢了个正着,那店家本来要攻击对方,身子前倾,不料被石锁踢中了,他踉踉跄跄地栽倒了。石锁一看时机对自己有利,他用目光逼视着左右,大喊一声“放开我!”然后紧握木棍左突右拐一摇晃就挣脱了抓他的那两个人,那两个人也算识相,并不真心为难他,于是他便迈开大步冲了出去……
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顾书记又一次朗声大笑开了,他轻轻地摇晃着脑袋说:你在讲武侠小说,纯粹演绎纯粹演绎。
不不,这是真的,大家都这么说,后来派出所都出动了,大家都说石锁算一个人物,有种!
这小子……这小子……
顾书记对石锁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周后他悄悄地带着石锁下乡调研,一月后县委出台了“关于支持农业产业化发展的若干意见”,两月后,石锁被任命为岭东乡党委书记,这是圈内很多人都无法预见的……
石锁还真有两下子,才几年工夫他就把岭东的蔬菜产业园搞起来了,有几万亩的规模,省农业大学的专家把科研基地搬到了岭东,岭东的农业产业化成了全省的一面旗帜,省市在这里开了现场会。“岭东经验”、“岭东模式”、“岭东品牌”、“园区加农户、企业加农户”等提法频频出现在省内外媒体,因为规模化、产业化大棚蔬菜种得好,群众得了实惠,岭东的农民人均纯收入很快走在了全市前列。
顾书记让全县都学习岭东经验,大力发展蔬菜产业,于是上上下下齐动员,县里还出台了支持蔬菜产业发展的优惠政策,从资金、技术、人员培训、基础设施、土地流转等方面全面扶持。几年后全县蔬菜产业园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蔬菜产业规模、效益逐渐凸显,我们县成了全省最大的设施蔬菜生产县、绿色无公害蔬菜基地。
领导干部在台上谁都免不了为政绩奔忙,顾书记因为大棚菜发展出了彩,被上级提拔为管农业的副市长,为全市的农业发展做贡献去了。
新任书记姓张,是个工科大学生出身,他经过深入调研后认为强县富民没有工业经济就没有发展底气,所以他定的方向是大力发展工业园区,以大招商大开放推动大发展。
张书记来了照例是经常下乡调查情况,我还是给书记当司机。
有一天书记在路上问我,石锁这人咋向?我一时不知是紧张,还是咋的竟然半天递不上话来。……喔人,没嘛达!
人都说宰相府的丫环大过七品官,县委书记的司机在一个县里也是风光无限,俨然是个顺风耳千里眼百道通,有很多事情司机都知道那么一点点。我知道顾书记临走想提拔石锁没有弄成,可惜啦!不过顾书记,不,现在是顾副市长,他还是给张书记推荐了石锁。
张书记是个文人,严谨面冷,有一股子让人摸不透的感觉。
张书记还想继续和我聊天,他让我把车开到树林边停好,我们在路边説叨开了。
你具体说说石锁这个人,怎么很多人都提到他?
他这人有头脑,胆子大,能干事……发展蔬菜……
他还有啥爱好、特长?
他他爱打麻将,打得好极了,几乎很少输过,有时在熟人圈他打得场子很大,五零一洞洞啥场合都不避,还下几个头……
我还想说几句,张书记的眉头已经绾成了疙瘩,我吓得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吔,我说错话了。
我的话张书记咋理解?他会不会说石锁就是一个十足的赌徒,坏啦坏啦!我恨死自己了。
其实那天张书记就是想再深入了解一下石锁,他在用不用石锁这个问题上很纠结,不用吧上面碍着顾副市长,用吧心里着实没谱,罢罢罢姑且放一放。
这一放就是四、五年,后来顾副市长外调,张书记也到省上任职了,石锁竟然原封不动地当他的乡党委书记。
多年以后,乡镇年龄最大的书记,已经五十六岁的石锁才回到了县城,当上了卫生局局长。
我这人从来不害人,但对于石锁我问心有愧,有一回喝酒我终于解开了压在自己心头的青石板,我说石锁的遭遇是因我的一席话造成的,我给他赔罪道歉。
石锁很淡然,他说时过境迁,说那些还有什么用,他张书记就没打算用咱,只是借你的嘴堵众人的嘴,耍手腕而已。
石锁的话让我的心稍微好受了些,我甚至傻想坏事说不定还是好事,如果石锁一直一帆风顺说不定也成了贪官,但无论如何我都欠石锁一个人情。
2013-7-21
有一年,岭东乡上的书记、乡长齐茬都换了,不过人家是提拔重用,而不是犯了什么事被轰下台。岭东的书记当了副县长,乡长当了县农业局长,在全县三十个乡镇中这个乡是最出彩的,即使县府所在地的城关镇也没有他们风光。岭东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县上姑且算个中不溜,其工作也不是十分突出,工业产业化比不过岭南几个乡和城关镇,农业产业化比不过岭西的几个乡镇,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稳,从不跟风,从不乱呼呼吹。他们乡的领导都有几把刷子,书记善于抓大事,乡长吃沉耐厚,他们齐心协力把乡上的奶畜产业搞上去了,在别的乡镇都吹吹嘘嘘地说自己的产业有多大的时候,这个乡上的领导比较理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据说那次考察干部前,媒体曝光了我们县一些乡镇弄虚作假虚报产业规模,套取国家扶持资金的事情,这就把几个有想法的乡镇领导的嘴捂住了,不迟不早,偏偏这个时候出问题,谁怪他们运气不佳!还有一件事请,也可能对那次干部任用影响大。一天深夜市委书记突击抽查了乡镇领导的到岗情况,结果发现我们县很多乡镇都是个空壳子,只有一个看门老汉在那里值班,夜晚领导几乎全回家了,所幸的是岭东乡历来有人值班,而且领导带班已经制度化,省上领导点名表扬了他们,还在省报上介绍了经验。
有人说岭东乡是个宝疙瘩,虽不起眼却经常出人才,在此之前就出过好几位县级领导,所以很多人都瞄准了这个乡,都想来这里当书记、镇长。县委的书记办公会、常委会开了几次,都定不下来,这事一拖延就搁置了好几个月。这时候适逢县上班子新老交替,老书记回到市上当人大副主任了,新书记才到任一个月。
一天早上,有些闹肚子的新任县委书记老顾,急急兜兜地朝厕所里跑,那时候的县委办公楼比较简陋,还没有给领导单独设卫生间。这时候被称为“闷葫芦”的县委农工部干部石锁也早早蹲坑来了。小石来得早,他正要出厕所门,老顾高声喊叫开了:“那个谁?给我拿些卫生纸……”
“……嗯”小石应了一声就跑出去了。
小石给书记把纸递进去,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出来了。
这时我迎面遇到了石锁,我问小石弄啥哩,他说上厕所。
我看着小石挤眉弄眼地笑了,笑得小石心里直发毛。这个鬼东西,敢情又是在嘲笑人哩。
顾书记解完手,又洗漱一番后就正襟危坐在那台全县最宽大的米黄色的办公桌前,悠悠闲闲地翻阅着报纸,他有晨读的习惯,桌边冲了一杯淡茶。他那庞大的身躯,压得那把真皮沙发转椅咯咯吱吱地响个不停,起初书记不大喜欢这个稍一使劲就发声的椅子,后来慢慢习惯了,也似乎摸清了这把椅子的脾气,反正对于主人你得意它就张狂,你沉静它就默然。
我小心翼翼地敲门后,进入了书记办公室,乖巧地把垃圾袋换了,正打算拎着垃圾出门。顾书记从报纸上的眼睛抬起来了,他问我道:“西头那个不爱说话的黑脸大个子是谁?”
我明白了,他说的那人是石锁,农工部的副部长,是个农大毕业生,书生一个。顾书记对这个石锁感兴趣了,他让我再详细说说。我是个说话不得要领的人,我与石锁年龄相仿,也是同学,不过他俩一个上过大学,一个没有上过,但都进了县委这个大门,就混得出息程度而言,我显然比石锁还要风光些,因为我给县委书记开车,所以县上的事情我几乎都能摆得开。石锁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虽然挂名是个副部长,但分管的是政研室,整天就是写写画画,文字匠的干活。
我说着话,眼睛却盯着顾书记的眼神,顾书记在自己的本子上写着什么,我估摸书记对小石有意思了。
“你还掌握什么情况?生活细节也行……”
“你让我说我这位老学什么好呢,唉,这家伙的怪事多,他当年与一位中学教师谈恋爱时,他嫌弃人家姑娘长得好,怕自己受气,就非要找一个丑八怪,弄得大家哭笑不得。”
“那后来呢?”
“后来还是跟那个女的结婚,人家姑娘非他不嫁,他是纯粹胡咧咧扎势……”
“他的性格一直沉默寡言?”
“哪里,他是受咧症了,要不咋被撵到了农工部……”
“是嘛?”
我把石锁的奇事怪事都讲了,惹得顾书记哈哈大笑。
原来石锁刚毕业就进了县委办当通讯员,那时他才二十出头,是个愣头小伙子,主任让他给一位女领导当通讯员,有一天都十点了领导还未起床,石锁敲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就使劲地敲,过了一会儿一位中年男人开了门,他没有好气地说:“啥事,这么大的劲敲门,真没教养!”
“对不起,我我是通讯员……”
原来是领导的爱人来了,石锁一脸尴尬地退了出来。
那时候石锁还很单纯,他没有想太多,但机关里嚼舌头的人却不那么安生,他们给石锁和领导编了一个段子,维妙维肖地说石锁大清早打水时撞见了领导正与人干那个事,可能是受了惊吓,夹住色了,老半天下不来,后来石锁把县医院的外科医生都喊去了,好几个小时才把俩人掰开……
“无聊。”顾书记说。
“对,无聊……”
“你说你的。”顾书记又对我说。
“哦?”
我这人没心没肺,说话从不藏着掖着,凡是知道的就会一股脑都倒出来。
要说石锁,人挺好的,一本大学生,有能力,很有优势的,可不知怎么总被人编排。一时间石锁成了机关的话题中心,可他自己似乎还蒙在鼓里。
这里还有一个版本的段子在私下传播。话说有一天领导要下乡,石锁陪同,临走领导问石锁:“你看我的白裙子咋像?漂亮不漂亮?”
“不咋,不如那条黑裤子耐脏,还是换了吧。”
领导一想石锁说得对,下乡尘土飞扬的,还是穿裤子的好,她立即就去换了。
就是这么点碎事你看那些闲人他们后来咋说的,他们说石锁狗日的太厉害了,他把人家女领导的裙子脱了,放到你们,你们谁敢这样呢?人家那个关系正着哩!
这挨不着边儿么,石锁建议人家脱,人家自己脱的。
那还不是间接地被石锁脱了。
哈怂,什么狗屁逻辑。
哈哈哈,这这这真是的!
还有更邪乎的呢,石锁有一回跟女领导逛市场,就在东关的工业品批发市场里,女领导爱美想买一个漂亮的穿衣镜,按理你给后勤打个招呼就行了,还烦劳自个儿弄啥,这个领导不同寻常,她非得自己亲自去看看。这位女领导是个购物老手,她与商家搞起价来了。
“老板,你的这个镜子咋卖?”
“你要不要?”
“看好了就要嘛。”
“我这镜子货真价实,你看水银质量,镜面清晰得很……”
“多钱?”
“一口价,按批发价给你——三十五元!”
“贵咧,乡党让个价。”
“你开个价,我听听。”
“拦腰砍十七元……”
“你到全市场问问,现在哪里还有拦腰砍价的,见你真心实意要买这个镜,我咳一声,跳楼价给你,我不挣钱了!”
正在这时石锁插话了,他说:“先别买,多看几家……”
“你这人,你媳妇都看上了你还吝惜这几个钱,再说了你家搞了半天价,我都让到底了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耍笑人哩!”店老板气冲冲地说。
“领导,走!”石锁红脖子烧脸的大声说,“我看谁能把咱咋样。”
女领导一脸尴尬,她急匆匆走出了市场,生怕被人认出来了。石锁正要腾身离开,不料店老板一个翻身跳出了柜台,揪住石锁的领口,左右开弓就扇批耳子。起初石锁没在意,想一走了之,不想在这里纠缠,但当他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时,他的自尊心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想这些看客们还以为抓住了小偷。
石锁抓住对方的手腕顺势解脱了,他没有设法进攻对方,他只想很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拔脚就朝外疾走。店家这会儿已经黑血冒顶,他从店里操起一根结实的木棍,奔跑着追打石锁,石锁只听背后“呜”的一声,赶紧躲避到一旁。看来今天必须力战了,这人不知好歹,不给他点颜色他不退步。石锁迎着对方,拼出全力把木棍夺下,看都没看就朝对方腰部扫去,“哎呀!”店家应声倒地。
石锁这会儿也猴急了,他手持木棍一溜烟朝市场大门外跑,跑着跑着他发现自己的鞋带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就俯下身子系鞋带。石锁正系鞋带的当儿,店家吆喝来了自己相好对劲的人,还特意请来了几个街皮二流子充当打手。石锁的眼睛余光发现了店家等人正朝自己身边围拢过来,他不慌不忙地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四周,那伙子人距离自己也就十几丈远了,他们手持棍棒、菜刀,个个凶神恶煞。
石锁平时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想不到这时候从哪里来的横劲,他一马当先挥舞木棍让那伙子乌合之众无法近身。这时候一位妇女泪涔涔地朝他猛扑过来了,她哭诉着说:“你个驴怂敢打我掌柜的,你不打听打听,在这条街面上谁敢惹我家,我今儿个跟你拼了!”
石锁一分神,那女的一把抱住了他的左腿,两个小伙子趁势抓住了他的胳膊,石锁似乎一时不能动弹了,所谓好汉不敌四手。恰好这个时候店家也赶到了,他想在正面进攻石锁,说时迟店家出拳看打,那时快石锁“嘡”地一声飞起一脚,将那店家踢了个正着,那店家本来要攻击对方,身子前倾,不料被石锁踢中了,他踉踉跄跄地栽倒了。石锁一看时机对自己有利,他用目光逼视着左右,大喊一声“放开我!”然后紧握木棍左突右拐一摇晃就挣脱了抓他的那两个人,那两个人也算识相,并不真心为难他,于是他便迈开大步冲了出去……
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顾书记又一次朗声大笑开了,他轻轻地摇晃着脑袋说:你在讲武侠小说,纯粹演绎纯粹演绎。
不不,这是真的,大家都这么说,后来派出所都出动了,大家都说石锁算一个人物,有种!
这小子……这小子……
顾书记对石锁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周后他悄悄地带着石锁下乡调研,一月后县委出台了“关于支持农业产业化发展的若干意见”,两月后,石锁被任命为岭东乡党委书记,这是圈内很多人都无法预见的……
石锁还真有两下子,才几年工夫他就把岭东的蔬菜产业园搞起来了,有几万亩的规模,省农业大学的专家把科研基地搬到了岭东,岭东的农业产业化成了全省的一面旗帜,省市在这里开了现场会。“岭东经验”、“岭东模式”、“岭东品牌”、“园区加农户、企业加农户”等提法频频出现在省内外媒体,因为规模化、产业化大棚蔬菜种得好,群众得了实惠,岭东的农民人均纯收入很快走在了全市前列。
顾书记让全县都学习岭东经验,大力发展蔬菜产业,于是上上下下齐动员,县里还出台了支持蔬菜产业发展的优惠政策,从资金、技术、人员培训、基础设施、土地流转等方面全面扶持。几年后全县蔬菜产业园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蔬菜产业规模、效益逐渐凸显,我们县成了全省最大的设施蔬菜生产县、绿色无公害蔬菜基地。
领导干部在台上谁都免不了为政绩奔忙,顾书记因为大棚菜发展出了彩,被上级提拔为管农业的副市长,为全市的农业发展做贡献去了。
新任书记姓张,是个工科大学生出身,他经过深入调研后认为强县富民没有工业经济就没有发展底气,所以他定的方向是大力发展工业园区,以大招商大开放推动大发展。
张书记来了照例是经常下乡调查情况,我还是给书记当司机。
有一天书记在路上问我,石锁这人咋向?我一时不知是紧张,还是咋的竟然半天递不上话来。……喔人,没嘛达!
人都说宰相府的丫环大过七品官,县委书记的司机在一个县里也是风光无限,俨然是个顺风耳千里眼百道通,有很多事情司机都知道那么一点点。我知道顾书记临走想提拔石锁没有弄成,可惜啦!不过顾书记,不,现在是顾副市长,他还是给张书记推荐了石锁。
张书记是个文人,严谨面冷,有一股子让人摸不透的感觉。
张书记还想继续和我聊天,他让我把车开到树林边停好,我们在路边説叨开了。
你具体说说石锁这个人,怎么很多人都提到他?
他这人有头脑,胆子大,能干事……发展蔬菜……
他还有啥爱好、特长?
他他爱打麻将,打得好极了,几乎很少输过,有时在熟人圈他打得场子很大,五零一洞洞啥场合都不避,还下几个头……
我还想说几句,张书记的眉头已经绾成了疙瘩,我吓得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吔,我说错话了。
我的话张书记咋理解?他会不会说石锁就是一个十足的赌徒,坏啦坏啦!我恨死自己了。
其实那天张书记就是想再深入了解一下石锁,他在用不用石锁这个问题上很纠结,不用吧上面碍着顾副市长,用吧心里着实没谱,罢罢罢姑且放一放。
这一放就是四、五年,后来顾副市长外调,张书记也到省上任职了,石锁竟然原封不动地当他的乡党委书记。
多年以后,乡镇年龄最大的书记,已经五十六岁的石锁才回到了县城,当上了卫生局局长。
我这人从来不害人,但对于石锁我问心有愧,有一回喝酒我终于解开了压在自己心头的青石板,我说石锁的遭遇是因我的一席话造成的,我给他赔罪道歉。
石锁很淡然,他说时过境迁,说那些还有什么用,他张书记就没打算用咱,只是借你的嘴堵众人的嘴,耍手腕而已。
石锁的话让我的心稍微好受了些,我甚至傻想坏事说不定还是好事,如果石锁一直一帆风顺说不定也成了贪官,但无论如何我都欠石锁一个人情。
2013-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