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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
书名:
陕北人家 作者:莫艾 字数:223920
消息是先从北京那里传回来的,首先传到了市里,市里就出现了恐慌,然后就传到青城县,整个青城县就恐慌起来了。
青城县里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是牛虎子。不是说牛虎子是个开出租车的,车轱辘转得快,消息也就晓得得快。现在,有了手机这种通信工具,马蹄子车轱辘这些东西早就退到二线了。那么青城县洋洋几十万人,咋就一个开出租车的牛虎子先就第一个知道了这事情呢?往往事情巧就巧在那书上,不是说无巧不成书吗?那天,牛虎子就是正好去市里拉书的,就在市政府的大门口碰见了贾副市长的司机,贾副市长的司机一个猛刹车,车窗对着车窗,就把贾副市长在北京查出那病的详细情况,一五一十全告诉了牛虎子。贾副市长的司机还特意告诉牛虎子,说他刚从机场把贾副市长接回家,如果你要去贾副市长家里瞧他,现在人还是头脑清醒的,兴许还能说上几句话的。
牛虎子急着要赶在下班前,把印刷厂印好的书装上车,然后还要到宾馆把在宾馆休息的杨文局长拉回去,不把这些事情一一办妥,人家杨局长是不会付给车钱的,所以,他没有去看贾副市长。去是没去,可这心里老装着这事放不下。说沉重,也没有多少沉重;说不放在心上,却又怎么也搁不下来。毕竟是离开好几年的老感情了,要是在几年前,贾副市长就是不发生这样的大事,就是贾副市长家里什么人有什么事,他怎么说也是一定要去瞧瞧的。哪怕是再忙再急,就是起五更走半夜上刀山下火海也是要非去不可的。一路上,牛虎子开着这辆还不算太旧的霸道,心里想的都是贾副市长给他的好处,他老婆的工作,他孩子的前程,还有他屁股下面的这辆车,哪一件事不是沾了贾副市长他老人家的光啊!他心里暗暗地愧疚自责,却丝毫不敢把这件事随意说出半个字来,他生怕他这个得到了贾副市长诸多好处的人,把这件事信口开河说给车里正襟危坐的杨局长听见,这个曾经受到贾副市长打击报复的杨局长知道了此事,还不高兴得把车给吵翻。他牛虎子跟了领导多少年,管嘴巴封消息这样的功夫还是过硬的。
不过,晚上回到家,牛虎子还是在枕头边,第一时间把这一不好的消息说给了他的老婆听。一向泼辣要强的老婆,听到这个吓人的消息,先是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就哇的一声哭了。老婆抽泣着诅咒老天爷不开眼,咋就把这号瞎瞎病害在了她的大恩人身上。要不是大恩人贾书记对她的恩典照顾,她现在可能还继续在商场里当她的营业员呢,咋还能在县政府里端上如今这个悠然自得的铁饭碗。还有儿子,要不是人家贾书记开恩,咋能从大专校门里一出来,就安插进县委当了通信员。还有那车,人家贾书记坐了才几年的小车,临走时一句话就搞了个削减公车拍卖会,就那么易如反掌便宜转手卖给了已到退休年龄的咱。
老婆越说越激动,越说声越大。牛虎子再三规劝也无济于事。末了,他吓唬小孩似的叫喊道:“你这深更半夜的是想让全县的人都听到还是咋的?你以为我心里不难受呀,等过几天手里揽的活一干完咱们就去市上瞧他,咱们就把青城县他最爱吃的煎饼馃馅这些好吃的小吃带上,让他吃,让他高兴!”老婆的哭声终于止住了,可她无声的脑海里总是不停地闪现着贾书记戴着眼镜梳着分头笑容可掬文质彬彬的高大形象,这么一个斯斯文文风流倜傥的好男人,咋就得上了那号要命的病呀!因为贾书记在青城县当了几年的县委书记,所以老婆一口一个贾书记,一口一个大恩人地叫。后来,贾书记被提拔到市上当上了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所以县上的人还习惯叫他贾书记,而市上的人则都称他为贾副市长。
赶他的老婆第二天一大早跑到单位时,好像整个县政府大院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此事,都在办公室或楼道处的墙角旮旯,惊恐万状地窃窃私语。人们好像惊慌失措地都在纷纷议论着这件事的真假,有的人打开电脑在网上搜;有的人握着手机,大拇指快速地摁着按键上网搜。网络上这时也有了千奇百怪的链接和光怪陆离的谣传。
当然,这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文化局,文化局的杨文局长正陪着一帮子县里的文人墨客欣赏他的新书呢。杨局长写的这本书,终于被一帮子小有名气的文人们删来改去几易其稿印了出来,杨局长这个文化局长终于按着葫芦模子扣出了一本书,这也就说明当初贾书记把他从城建局长的位子一下子调到文化局长的这个位子是正确的。当时,群众对担任城建局长的杨文索贿受贿意见很大,反映强烈,县委、县政府组成了联合调查组进行了调查,发现城建局长杨文在灯光球场改建、修建河滨大道文化长廊,以及城区五大广场建设中有严重的受贿问题,于是,调查组对杨文实施了双规。谁知没过几天,那几个举报人纷纷翻了供。据说,这都是杨文的老婆张霞的本事。张霞一看到杨文这回摊上了大事,于是就到市里活动,并派人找那几个闹事分子讲和。经过一番软磨硬泡,终于化险为夷,把这个事情给摆平了。县委调查组搞来搞去,最后弄了个没毛蛋,只好把杨文从城建局调到了文化局,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谁知,这时的杨文却不干了,他把这事情闹腾到市里省里,最后甚至闹到了北京。后来,贾书记被调到了市上,杨文也就只好偃旗息鼓罢了休。
这本书的名字起得虽有些俗气但也意味深长,名曰《龙虱》,是杨局长苦思冥想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想出来的。这本书基本是以贾书记为原型(书中主人公化名叫龙王),讲述了龙王这个腐败分子在青城县当土皇帝时,贪污受贿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故事。是一部彻头彻尾的反腐书,也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报复书。杨局长在书中使出浑身解数,把一个腐败分子贪得无厌荒淫无耻的丑恶嘴脸刻画得惟妙惟肖,把龙王这个人物描写塑造得淋漓尽致,情节曲折,故事离奇,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故此,许多人期待已久,一听说此书已出版,便纷纷前来想先睹为快。恰在这时,那个关于贾书记得了不治之症的消息像长了腿似的就传进了文化局,在场的人突然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新闻,先是都惊得目瞪口呆,然后都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经过短暂的议论之后,便是一个个面面相觑,每个人的情绪立马就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有的人霎时倍感高兴;有的人则是缄口不语;还有的人原本就是来混混场,想在杨局长面前表表忠心献个媚相,听到这个消息一时左顾右盼吃不准,感情左右摇摆不晓得应该如何把握。高兴的人,大多是杨局长死心塌地的铁哥们儿,也曾受到过贾书记的排挤或冷遇;反应冷淡的那些人,表情冷漠沉默寡言,叫人丝毫看不出哪儿显山了哪儿露水了,就好像在路上偶然看见人家办喜事或办丧事一样,原本高兴的事或原本悲伤的事,无论欢喜或悲伤都是人家的事,与他们毫不相干,当然听到这个消息时反应冷淡表情冷漠。其他人虽没有得到贾书记的好处,但也没有受到什么害处或者是排挤打击,所以,得此消息后感情陡然发生一些变化,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唯有杨局长特别与众不同,毕竟是宦海沉浮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城府很深的他没有当众表现出过分的喜形于色或悲喜交加,却只慢腾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报应。”
杨文局长瞧着满屋子堆的书和满屋子的人,杨局长决定要好好地祝贺祝贺的。至于是祝贺这本期待已久的《龙虱》的出版,还是庆贺仇人的报应,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这天下午,杨局长大张旗鼓地请了一次客。杨局长特意把请客的地点设在县城最中心最豪华的糊涂酒楼,还特意请来了几个青城县街面上说话有分量的人物和所谓的持不同政见者,这些人里头就有牛虎子。至于杨局长要大张旗鼓地在青城县最高档的糊涂酒楼声张造势,不知是他被这突然的高兴冲昏了头脑一时糊涂,还是别的什么糊涂,这就不得而知了。至于杨局长与牛虎子这几年的亲密无间的交往,外人就更难知晓了。自从牛虎子给贾书记开上了车,牛虎子这个只是在县委大院里当了多年并不起眼的老司机,一下子就扶摇直上九万里,牛虎子借着自己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好本事,骗取了新来乍到的贾书记的赏识和信任。以至贾书记有时在重大事情难以决断时,还要征求牛虎子的意见。很显然,这时候的牛虎子已成为贾书记利益集团中的得力干将。再加上牛虎子与贾书记朝夕相处无话不说,牛虎子自然而然就成了贾书记的左膀右臂。牛虎子死心塌地为贾书记效劳卖命,自然就与贾书记的反对者诸如杨文等人成了对立面。可为什么贾书记一走,牛虎子反倒成了杨文的座上宾呢?这就恐怕是杨文局长手腕高明之处吧。杨文之所以要把一个已经没人青睐的冷败货当成宝贝揽于怀中,殊不知,就是要叫这个昔日的万花筒为这本书服务。杨文费尽心思想从掌握贾书记第一手材料的牛虎子嘴里获得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但是,万花筒毕竟是万花筒,除了一些人所共知的事情和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外,牛虎子是多一句话也不说的。要想从牛虎子嘴里掏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比登天还难。尽管事与愿违,但经过这几年的拉拢交往,他们竟然成了好朋友,虽不是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朋友,却也是酒肉凝结成的铁哥们儿。现在,反腐倡廉喊得老高老高嘛,他杨文平时外出钓个鱼洗个脚偷偷搞个小姐什么的,都是用的牛虎子的车。吃了喝了玩了,自然是拿回来公家埋单报销。在这些方面,牛虎子毕竟是老手,人家毕竟是跟着领导驰骋沙场的老将。想当初,人家毫不费力就把贾书记拉下了水,现在,又投在了杨局长的麾下,做起事来更是如鱼得水。
那么,当年贾书记是如何被牛虎子一步一步拉下水的?对于这个青城县所有人都关注的问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至于这个问题,青城县还曾经专门有人对此做过专题研究、专题考证和跟踪调查呢,现存的口头版本至少有三种说法。有人说这第一种说法是,贾书记新来乍到第一次到牛虎子家串门,就碰上了牛虎子老婆的妹妹王小丽,一眼就被牛虎子小姨子王小丽的美色所吸引,于是,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牛虎子日后就巧施妙计促成了这桩美事;第二种说法则是贾书记有次去医院里看病,在打针时,被眼前漂亮标致的护士白芳芳的美貌所打动,于是他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无病呻吟却天天往医院里跑,仅仅给白芳芳许了几个愿,就笼络住了这个青城县最漂亮的护士白芳芳的心。当然,这第二种说法有点儿蹊跷,可这第三种说法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原版。据说,这个版本的起因就是因为醉酒。有次贾书记外出考察时喝多了,被牛虎子搀扶到汽车里躺下,一阵肠胃的翻江倒海之后,贾书记哇的一声就给牛虎子常戴的鸭舌帽里吐了一帽子。贾书记吐后便躺在牛虎子的臂弯里,放下了平时的威严和矜持迷迷瞪瞪地说:“牛虎子,如果你是匹马,肯定就是匹好马。”
就是这匹好马,竟然把新来乍到的贾书记一步步拉下了水。
青城县的好多人都在暗地里这样说。
贾书记来青城县之前,在邻县当了几年的县长,也没有听到多少不好的传闻。可一到青城县就绯闻不断谣言频传,追根溯源,坏事就坏在这匹所谓的好马身上,起因就是那次醉酒后,被牛虎子拉进了一个豪华酒店的包房。那天晚上,当贾书记酒醒后,竟然发现他的身边躺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女郎……从此,贾书记就俯首帖耳成了牛虎子掌握之中的一张牌。
再说青城县糊涂酒楼的大包房里,一大桌子人物此时一个个推杯换盏吆五喝六,被酒精武装了个结结实实。牛虎子被人搀扶着从洗手间回来,摇摇晃晃伸胳膊踢腿还要与杨局长决个高下。本已喝得面红耳赤的杨局长,此时见牛虎子这般嚣张挑衅岂能善罢甘休,于是,颤巍巍地操起酒瓶子咕咕咕就连洒带倒斟满了两大杯。膀大腰圆好强气盛的牛虎子根本没有被杨文局长的威严所吓倒,于是,两人的酒杯当啷碰在一起,四只红眼珠子互相瞪得就像积怨很深的仇人相见一般,各自杯里的酒就像灌凉水似的喝了下去。只见牛虎子摇晃着跌坐在椅子上不动了,而随着杨局长手里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杨局长也扑通一声,像一大口袋装得满满当当的粮食瘫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脸色煞白不省人事。一群人慌忙把杨局长抬着送到不远处的县医院,等急诊医生穿着白大褂慌慌张张跑来,这时的杨文局长早已气绝身亡了……
杨文局长乐极生悲暴死糊涂酒楼,这给本来就惊恐万分的青城县的干部百姓更带来了几分恐慌。人们从对贾书记突然生病议论纷纷,突然又转向对乐极生悲的杨文局长的议论纷纷。然而,就在这时,县医院里又突然传来护士白芳芳在单位宿舍服药自杀的消息。县医院的太平间里突然同时躺下两具本该活蹦乱跳的尸体,人们一提及此事就感到毛骨悚然。
这接二连三的恐怖消息,给本来就已经人心惶惶的青城县百姓又带来了更大的恐慌。于是,各种各样的街谈巷议、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通过人们经意和不经意的口口相传,通过网络上不戴笼头的那张大嘴巴的肆意传播,各种各样的有腿和没腿的流言蜚语和恐怖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平常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到晚上行人稀少,店铺早早打烊上锁,机关单位也早早关门闭窗。整个夜晚,整个青城县就仿佛成了一座被死神笼罩得死气沉沉的空城。
为此,青城县的有关领导还专门召集有关部门的负责人开了一个会,对县城里这些天出现的一些不正常的情况进行了分析研究,并且就当前出现的这些问题部署了善后处理的安抚工作。县上领导还特别对市上贾书记的病情,给各位列会同志吹了风打了气,勉励大家要相信组织相信科学,不信谣不传谣,把各项工作做好。
等事态稍稍平息了一些,牛虎子才和老婆带着许多上好的礼物,开车去市里探望贾副市长。车行至半道,却接到牛虎子小姨子王小丽从北京打来的电话。牛虎子的小姨子王小丽在电话里异常高兴异常激动地说:千真万确,她已在北京完全搞清了贾副市长的真实病情,贾副市长得的不是艾滋病,而是一种并不可怕的血管瘤。牛虎子的小姨子王小丽在电话里再三坚定地说:“千真万确,这绝对是一场误会,这绝对是有人在网上故意制造出这样的恐怖消息,以此来达到报复和诋毁贾书记的目的。”
听着这铿锵有力的话语,牛虎子突然踩的是刹车,而不是油门……
2013年10月
青城县里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是牛虎子。不是说牛虎子是个开出租车的,车轱辘转得快,消息也就晓得得快。现在,有了手机这种通信工具,马蹄子车轱辘这些东西早就退到二线了。那么青城县洋洋几十万人,咋就一个开出租车的牛虎子先就第一个知道了这事情呢?往往事情巧就巧在那书上,不是说无巧不成书吗?那天,牛虎子就是正好去市里拉书的,就在市政府的大门口碰见了贾副市长的司机,贾副市长的司机一个猛刹车,车窗对着车窗,就把贾副市长在北京查出那病的详细情况,一五一十全告诉了牛虎子。贾副市长的司机还特意告诉牛虎子,说他刚从机场把贾副市长接回家,如果你要去贾副市长家里瞧他,现在人还是头脑清醒的,兴许还能说上几句话的。
牛虎子急着要赶在下班前,把印刷厂印好的书装上车,然后还要到宾馆把在宾馆休息的杨文局长拉回去,不把这些事情一一办妥,人家杨局长是不会付给车钱的,所以,他没有去看贾副市长。去是没去,可这心里老装着这事放不下。说沉重,也没有多少沉重;说不放在心上,却又怎么也搁不下来。毕竟是离开好几年的老感情了,要是在几年前,贾副市长就是不发生这样的大事,就是贾副市长家里什么人有什么事,他怎么说也是一定要去瞧瞧的。哪怕是再忙再急,就是起五更走半夜上刀山下火海也是要非去不可的。一路上,牛虎子开着这辆还不算太旧的霸道,心里想的都是贾副市长给他的好处,他老婆的工作,他孩子的前程,还有他屁股下面的这辆车,哪一件事不是沾了贾副市长他老人家的光啊!他心里暗暗地愧疚自责,却丝毫不敢把这件事随意说出半个字来,他生怕他这个得到了贾副市长诸多好处的人,把这件事信口开河说给车里正襟危坐的杨局长听见,这个曾经受到贾副市长打击报复的杨局长知道了此事,还不高兴得把车给吵翻。他牛虎子跟了领导多少年,管嘴巴封消息这样的功夫还是过硬的。
不过,晚上回到家,牛虎子还是在枕头边,第一时间把这一不好的消息说给了他的老婆听。一向泼辣要强的老婆,听到这个吓人的消息,先是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就哇的一声哭了。老婆抽泣着诅咒老天爷不开眼,咋就把这号瞎瞎病害在了她的大恩人身上。要不是大恩人贾书记对她的恩典照顾,她现在可能还继续在商场里当她的营业员呢,咋还能在县政府里端上如今这个悠然自得的铁饭碗。还有儿子,要不是人家贾书记开恩,咋能从大专校门里一出来,就安插进县委当了通信员。还有那车,人家贾书记坐了才几年的小车,临走时一句话就搞了个削减公车拍卖会,就那么易如反掌便宜转手卖给了已到退休年龄的咱。
老婆越说越激动,越说声越大。牛虎子再三规劝也无济于事。末了,他吓唬小孩似的叫喊道:“你这深更半夜的是想让全县的人都听到还是咋的?你以为我心里不难受呀,等过几天手里揽的活一干完咱们就去市上瞧他,咱们就把青城县他最爱吃的煎饼馃馅这些好吃的小吃带上,让他吃,让他高兴!”老婆的哭声终于止住了,可她无声的脑海里总是不停地闪现着贾书记戴着眼镜梳着分头笑容可掬文质彬彬的高大形象,这么一个斯斯文文风流倜傥的好男人,咋就得上了那号要命的病呀!因为贾书记在青城县当了几年的县委书记,所以老婆一口一个贾书记,一口一个大恩人地叫。后来,贾书记被提拔到市上当上了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所以县上的人还习惯叫他贾书记,而市上的人则都称他为贾副市长。
赶他的老婆第二天一大早跑到单位时,好像整个县政府大院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此事,都在办公室或楼道处的墙角旮旯,惊恐万状地窃窃私语。人们好像惊慌失措地都在纷纷议论着这件事的真假,有的人打开电脑在网上搜;有的人握着手机,大拇指快速地摁着按键上网搜。网络上这时也有了千奇百怪的链接和光怪陆离的谣传。
当然,这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文化局,文化局的杨文局长正陪着一帮子县里的文人墨客欣赏他的新书呢。杨局长写的这本书,终于被一帮子小有名气的文人们删来改去几易其稿印了出来,杨局长这个文化局长终于按着葫芦模子扣出了一本书,这也就说明当初贾书记把他从城建局长的位子一下子调到文化局长的这个位子是正确的。当时,群众对担任城建局长的杨文索贿受贿意见很大,反映强烈,县委、县政府组成了联合调查组进行了调查,发现城建局长杨文在灯光球场改建、修建河滨大道文化长廊,以及城区五大广场建设中有严重的受贿问题,于是,调查组对杨文实施了双规。谁知没过几天,那几个举报人纷纷翻了供。据说,这都是杨文的老婆张霞的本事。张霞一看到杨文这回摊上了大事,于是就到市里活动,并派人找那几个闹事分子讲和。经过一番软磨硬泡,终于化险为夷,把这个事情给摆平了。县委调查组搞来搞去,最后弄了个没毛蛋,只好把杨文从城建局调到了文化局,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谁知,这时的杨文却不干了,他把这事情闹腾到市里省里,最后甚至闹到了北京。后来,贾书记被调到了市上,杨文也就只好偃旗息鼓罢了休。
这本书的名字起得虽有些俗气但也意味深长,名曰《龙虱》,是杨局长苦思冥想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想出来的。这本书基本是以贾书记为原型(书中主人公化名叫龙王),讲述了龙王这个腐败分子在青城县当土皇帝时,贪污受贿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故事。是一部彻头彻尾的反腐书,也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报复书。杨局长在书中使出浑身解数,把一个腐败分子贪得无厌荒淫无耻的丑恶嘴脸刻画得惟妙惟肖,把龙王这个人物描写塑造得淋漓尽致,情节曲折,故事离奇,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故此,许多人期待已久,一听说此书已出版,便纷纷前来想先睹为快。恰在这时,那个关于贾书记得了不治之症的消息像长了腿似的就传进了文化局,在场的人突然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新闻,先是都惊得目瞪口呆,然后都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经过短暂的议论之后,便是一个个面面相觑,每个人的情绪立马就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有的人霎时倍感高兴;有的人则是缄口不语;还有的人原本就是来混混场,想在杨局长面前表表忠心献个媚相,听到这个消息一时左顾右盼吃不准,感情左右摇摆不晓得应该如何把握。高兴的人,大多是杨局长死心塌地的铁哥们儿,也曾受到过贾书记的排挤或冷遇;反应冷淡的那些人,表情冷漠沉默寡言,叫人丝毫看不出哪儿显山了哪儿露水了,就好像在路上偶然看见人家办喜事或办丧事一样,原本高兴的事或原本悲伤的事,无论欢喜或悲伤都是人家的事,与他们毫不相干,当然听到这个消息时反应冷淡表情冷漠。其他人虽没有得到贾书记的好处,但也没有受到什么害处或者是排挤打击,所以,得此消息后感情陡然发生一些变化,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唯有杨局长特别与众不同,毕竟是宦海沉浮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城府很深的他没有当众表现出过分的喜形于色或悲喜交加,却只慢腾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报应。”
杨文局长瞧着满屋子堆的书和满屋子的人,杨局长决定要好好地祝贺祝贺的。至于是祝贺这本期待已久的《龙虱》的出版,还是庆贺仇人的报应,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这天下午,杨局长大张旗鼓地请了一次客。杨局长特意把请客的地点设在县城最中心最豪华的糊涂酒楼,还特意请来了几个青城县街面上说话有分量的人物和所谓的持不同政见者,这些人里头就有牛虎子。至于杨局长要大张旗鼓地在青城县最高档的糊涂酒楼声张造势,不知是他被这突然的高兴冲昏了头脑一时糊涂,还是别的什么糊涂,这就不得而知了。至于杨局长与牛虎子这几年的亲密无间的交往,外人就更难知晓了。自从牛虎子给贾书记开上了车,牛虎子这个只是在县委大院里当了多年并不起眼的老司机,一下子就扶摇直上九万里,牛虎子借着自己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好本事,骗取了新来乍到的贾书记的赏识和信任。以至贾书记有时在重大事情难以决断时,还要征求牛虎子的意见。很显然,这时候的牛虎子已成为贾书记利益集团中的得力干将。再加上牛虎子与贾书记朝夕相处无话不说,牛虎子自然而然就成了贾书记的左膀右臂。牛虎子死心塌地为贾书记效劳卖命,自然就与贾书记的反对者诸如杨文等人成了对立面。可为什么贾书记一走,牛虎子反倒成了杨文的座上宾呢?这就恐怕是杨文局长手腕高明之处吧。杨文之所以要把一个已经没人青睐的冷败货当成宝贝揽于怀中,殊不知,就是要叫这个昔日的万花筒为这本书服务。杨文费尽心思想从掌握贾书记第一手材料的牛虎子嘴里获得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但是,万花筒毕竟是万花筒,除了一些人所共知的事情和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外,牛虎子是多一句话也不说的。要想从牛虎子嘴里掏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比登天还难。尽管事与愿违,但经过这几年的拉拢交往,他们竟然成了好朋友,虽不是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朋友,却也是酒肉凝结成的铁哥们儿。现在,反腐倡廉喊得老高老高嘛,他杨文平时外出钓个鱼洗个脚偷偷搞个小姐什么的,都是用的牛虎子的车。吃了喝了玩了,自然是拿回来公家埋单报销。在这些方面,牛虎子毕竟是老手,人家毕竟是跟着领导驰骋沙场的老将。想当初,人家毫不费力就把贾书记拉下了水,现在,又投在了杨局长的麾下,做起事来更是如鱼得水。
那么,当年贾书记是如何被牛虎子一步一步拉下水的?对于这个青城县所有人都关注的问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至于这个问题,青城县还曾经专门有人对此做过专题研究、专题考证和跟踪调查呢,现存的口头版本至少有三种说法。有人说这第一种说法是,贾书记新来乍到第一次到牛虎子家串门,就碰上了牛虎子老婆的妹妹王小丽,一眼就被牛虎子小姨子王小丽的美色所吸引,于是,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牛虎子日后就巧施妙计促成了这桩美事;第二种说法则是贾书记有次去医院里看病,在打针时,被眼前漂亮标致的护士白芳芳的美貌所打动,于是他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无病呻吟却天天往医院里跑,仅仅给白芳芳许了几个愿,就笼络住了这个青城县最漂亮的护士白芳芳的心。当然,这第二种说法有点儿蹊跷,可这第三种说法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原版。据说,这个版本的起因就是因为醉酒。有次贾书记外出考察时喝多了,被牛虎子搀扶到汽车里躺下,一阵肠胃的翻江倒海之后,贾书记哇的一声就给牛虎子常戴的鸭舌帽里吐了一帽子。贾书记吐后便躺在牛虎子的臂弯里,放下了平时的威严和矜持迷迷瞪瞪地说:“牛虎子,如果你是匹马,肯定就是匹好马。”
就是这匹好马,竟然把新来乍到的贾书记一步步拉下了水。
青城县的好多人都在暗地里这样说。
贾书记来青城县之前,在邻县当了几年的县长,也没有听到多少不好的传闻。可一到青城县就绯闻不断谣言频传,追根溯源,坏事就坏在这匹所谓的好马身上,起因就是那次醉酒后,被牛虎子拉进了一个豪华酒店的包房。那天晚上,当贾书记酒醒后,竟然发现他的身边躺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女郎……从此,贾书记就俯首帖耳成了牛虎子掌握之中的一张牌。
再说青城县糊涂酒楼的大包房里,一大桌子人物此时一个个推杯换盏吆五喝六,被酒精武装了个结结实实。牛虎子被人搀扶着从洗手间回来,摇摇晃晃伸胳膊踢腿还要与杨局长决个高下。本已喝得面红耳赤的杨局长,此时见牛虎子这般嚣张挑衅岂能善罢甘休,于是,颤巍巍地操起酒瓶子咕咕咕就连洒带倒斟满了两大杯。膀大腰圆好强气盛的牛虎子根本没有被杨文局长的威严所吓倒,于是,两人的酒杯当啷碰在一起,四只红眼珠子互相瞪得就像积怨很深的仇人相见一般,各自杯里的酒就像灌凉水似的喝了下去。只见牛虎子摇晃着跌坐在椅子上不动了,而随着杨局长手里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杨局长也扑通一声,像一大口袋装得满满当当的粮食瘫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脸色煞白不省人事。一群人慌忙把杨局长抬着送到不远处的县医院,等急诊医生穿着白大褂慌慌张张跑来,这时的杨文局长早已气绝身亡了……
杨文局长乐极生悲暴死糊涂酒楼,这给本来就惊恐万分的青城县的干部百姓更带来了几分恐慌。人们从对贾书记突然生病议论纷纷,突然又转向对乐极生悲的杨文局长的议论纷纷。然而,就在这时,县医院里又突然传来护士白芳芳在单位宿舍服药自杀的消息。县医院的太平间里突然同时躺下两具本该活蹦乱跳的尸体,人们一提及此事就感到毛骨悚然。
这接二连三的恐怖消息,给本来就已经人心惶惶的青城县百姓又带来了更大的恐慌。于是,各种各样的街谈巷议、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通过人们经意和不经意的口口相传,通过网络上不戴笼头的那张大嘴巴的肆意传播,各种各样的有腿和没腿的流言蜚语和恐怖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平常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到晚上行人稀少,店铺早早打烊上锁,机关单位也早早关门闭窗。整个夜晚,整个青城县就仿佛成了一座被死神笼罩得死气沉沉的空城。
为此,青城县的有关领导还专门召集有关部门的负责人开了一个会,对县城里这些天出现的一些不正常的情况进行了分析研究,并且就当前出现的这些问题部署了善后处理的安抚工作。县上领导还特别对市上贾书记的病情,给各位列会同志吹了风打了气,勉励大家要相信组织相信科学,不信谣不传谣,把各项工作做好。
等事态稍稍平息了一些,牛虎子才和老婆带着许多上好的礼物,开车去市里探望贾副市长。车行至半道,却接到牛虎子小姨子王小丽从北京打来的电话。牛虎子的小姨子王小丽在电话里异常高兴异常激动地说:千真万确,她已在北京完全搞清了贾副市长的真实病情,贾副市长得的不是艾滋病,而是一种并不可怕的血管瘤。牛虎子的小姨子王小丽在电话里再三坚定地说:“千真万确,这绝对是一场误会,这绝对是有人在网上故意制造出这样的恐怖消息,以此来达到报复和诋毁贾书记的目的。”
听着这铿锵有力的话语,牛虎子突然踩的是刹车,而不是油门……
2013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