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高、岁数大的男生们除了打篮球以外,还有一项其乐无穷的娱乐活动,那就是强行让年级低、岁数小的男生们打架。我的两个父亲打败了“厚嘴”萨智,夺取了他的地位,把他赶出了学校的消息传开后,那些年级高、岁数大的男生们很兴奋。他们把我的两个父亲分别带到两个宿舍里,又叫来与我的两个父亲年龄相仿的学生,强行叫他们打架。那些年纪大的男生们围坐在高低床上高喊着“打呀!打呀!”……那情景就像古代罗马斗兽场上观看人与猛兽搏斗的贵族们。
“父母的肉,打就打。”不知我的两个父亲被那些年纪大的男生吓坏了,还是根本不惧怕那些年纪小的男生。他们像蒙古摔跤手出场那样摇动着身子走到对方跟前,拳打脚踢,一会儿工夫让各自的对手败得喊爹叫娘。我的两个父亲沾沾自喜的时候,那些“贵族“把他们俩带到同一间宿舍里叫他们两个相互打架。这是他们两个万万没有想到的,也表示坚决不服从。一个比“厚嘴”萨智年级高、年龄大,也比“厚嘴”萨智更加残暴的人来到他们俩中间,两只手分别摸着我的两个父亲的脑袋,突然间用力将两颗脑袋狠狠地碰撞了一下,使我的两个父亲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星星闪烁。然后把萨培父亲按到地上骑在身上使劲坐了几下,差点让他的小眼珠蹦出来。萨培父亲落下了入校后的第一滴眼泪。
萨培的父亲在没有得到任何批准的情况下私自使用集体财产,而且到阿尼喇日山下取明令禁止的“尿液”或者“药泉”后,用现在的话来讲被吊销了牧羊员执照,和那些戴着“帽子”,失去人身自由的人一样干着生产队里最累,最脏、最危险(如筑畜棚、炸石山等)的活儿。当萨培父亲去上学的那天他的父亲不知又派往何处,反正不在家。因此,我的两个父亲的两个母亲让他俩合骑一头快到生命尽头的,到秋末冬初就要被屠宰的黑白花纹的老牖牛前往县城。萨培父亲的脑海里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景:现在摩托车,大、小汽车畅通无阻的那个叫“花湿地”的地方,几十年前像繁星落地似的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水洼,像都市的道路似的大小河流纵横交错。所以,不熟悉那些草丛间弯弯曲曲的小路的人骑着马牛也难于前行,甚至有陷进泥潭丢掉性命的危险。从泽雄大队的夏季牧场到泽雄县城就必须要从花湿地的中间经过,尤其是那天早晨浓雾弥漫,只有几十米距离的牧户与牧户之间都看不清,所以我的两个父亲的两个母亲说只能明天去。但是萨培父亲很着急地说:“雾不到中午就会散去的,说不定我们还不到花湿地那边雾已经散了呢。“
“看他急的,过几天不逃回来才好,行行,那就走吧。”萨培的母亲笑着说。
正如萨培父亲所言,不久雾分成一团一团飘向天空。但是又正如牧民们所说的“飘上天空的雾是大雨,渗入地面的雾是烈日”。还不到晌午就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他们到达花湿地中央的时候,稍微夸张一点说这里已经是“一片汪洋”了,就是走在突显出来的高地处,牲畜的蹄子深深地陷下去,需要用力才能拔出来,随即蹄孔里立刻就溢满了泥水。这时候我的两个父亲和他们的母亲已经在花湿地的正中央,除了继续往前跋涉之外没有其他选择。他们的衣服完全湿透了,一个个像溺死的鼠尸,或者按汉族的说法像“落汤鸡”那样狼狈不堪。更加糟糕的是他们涉过一条河流快到彼岸的时候,我的两个父亲胯下那头老犒牛用力一跳,将两只前蹄踩到比水面高出一米左右的岸上的一刹那,我的两个父亲从牛背上滑下来“扑通、扑通”两声掉到了河里。
许多年后不知当增父亲是否还记得此事,但萨培父亲将这_切当作一件十分美好的回忆储存在脑海里,每当提起这件事情,他微微一笑,小眼睛彻底眯起来说:“那个时候生活虽然艰苦,但是人们的心境就像当时的自然环境一样纯洁无瑕。当时那些被迫从事繁重劳动,没有人身自由的人的心情和现在那些生活奢侈,高高在上的人差不多,因为当时自杀的人基本上都在社会的最底层,而现在正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