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增父亲比谁都清楚萨培父亲的聪明绝顶,记忆超人,勤奋好学。但是一个边远牧区的中学教师能写出有价值的东西,他实在有点儿不敢相信,更是不愿承认,所以一直没有看萨培父亲的书稿。当他得知萨培父亲患有绝症,且没有多少时间,而出版那部书又是老朋友最后的愿望时,还是将那个厚厚的书稿从桌底下拿了到桌面上。没想到他越看越入迷,除了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之外忘了午休,忘了午饭。老实说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如此认真地通读字数最多的一部书稿。
“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在安多地区受教育(不包括寺院教育)的人大致可分为四种类型:一是非常熟悉农牧业生产生活和传统习俗的人,而这种类型的人如今越来越少;二是懂得本民族语言文字,却不熟悉生产生活和传统习俗的人;三是只能听懂本民族语言,却不懂得本民族文字的人;四是连本民族语言都听不懂的人,而这种类型的人目前越来越多……”当增父亲又一次如饥似渴地而且是将同一部书稿通读了两遍。他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懂得了很多事情,掌握了很多知识。他自言自语道:“以后要是关于民族文化教育方面的发言或者演讲,再也不怕肚子里没有东西。”
当增父亲这几天对萨培父亲的智慧和成就感到无限的羡慕,相反对自己的虚名感到惭愧,对自己虚度的年华感到悔恨。
“‘凹眼’啊'凹眼',你这个该下地狱的家伙,你做了多么细致的调査,做了多么严谨的分析,査了多么丰富的资料啊。你活得太有价值了,我从内心处服了你了。”当增父亲自言自语道。
“假如从现在开始辞退所有的职务,远离所有的应酬,全身心地投入到学术研究中去,那么自己能否取得这样的成就?“当增父亲问自己。
“如果这部专著是我自己的话,那该有多好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学者啰,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再也不用为那些荣誉和名声感到惭愧了。”当增父亲一次又一次地这样想,甚至梦见这部作品是自己写的,而且得到了很高的荣誉,醒来后有点失望。他早就知道自己的那些所谓“格萨尔研究成果“或确切地说对传说中的格萨尔王以及他的传记
随心所欲和夸大其词地进行宣扬的论文,其实跟马洛加写的关于文成公主的论文一样没有任何价值。现在更加清楚地意识到那些简直就是不值一提,为此感到汗颜。而申报课题项目后让那些研究生或手下人写完之后自己署名、出版发行、获得奖项的那些东西原本就是为了挣取经费,更是垃圾中的有害垃圾。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犹豫了半天后将自己的名字写在萨培父亲的名字前面,可是他立刻感到很惭愧,又将书稿放回桌子底下。
有一天下午,当增父亲接到他的同学贡布的电话,得知了萨培父亲去世的消息,他落下了眼泪。但是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是噩耗还是喜讯他也说不清,他立刻想起萨培父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甚至可以署你一个人的名字……老实说我写这部书的目的纯粹是为了人们对我们的文化教育引起关注。“他把桌子底下的书稿拿到桌面上,犹豫了半天后用汉语自言自语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然后抹去了萨培父亲的名字,又拿出一张空白稿纸,誉写书名,书名底下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将原来的封面撕成两块,又撕成四块、八块……扔进垃圾桶里。
“亲爱的弟兄,现在这部书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而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再说用你的名字出版要花很多钱,而用我的名字出版还能拿到一点稿费,现实就是如此不公平,这不是你我能改变的事实。唉——反正这一辈子我欠你的太多,请你原谅我吧。不过我一定会按照你的遗愿,让这部书尽快与读者见面。”当增父亲提着书稿前往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