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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人间真情
书名:
桃花原 作者:高勋 字数:178060
午饭后,梁二给全兴说对象来了,正说着,老革命领来了一位年约六旬的老人,一下子打断了梁二的话。老革命向全兴介绍道:“他叫贺天赐,原本就是咱桃花村人。年轻的时候远走他乡,现在想回归故土,养老归宗,故而前来拜见村长。”
全兴一听急忙站了起来,又拿来两个小木凳让老革命和来人坐了。随即对母亲道:“快给客人沏茶!”母亲应声去了厨房。
贺天赐说:“大家可能都不认识我了吧?”
老革命笑指贺天赐道:“你可谓少小离乡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说得全兴也笑了。这时李桂芝已经把茶端来了,她给每个人倒了一杯,也在边上落座。
贺天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金丝猴香烟散给全兴等人,偏巧全兴和老革命都不抽烟,梁二接过了一支,一个人也不好意思抽,便把它夹在了耳朵上。贺天赐不胜感慨:“我离开咱们村已经有三十八个年头了,难怪大家都不认识我。人老了,想回归故土,不知道咱村还收留我这个游子否?”
全兴问道:“但不知大叔携家带口共有几人?我也好同村上几个干部打个招呼,以便妥善安置。”
“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哩,只有我和老伴两个人。”
老革命动情地说:“这么多年来,你连一点儿音信都没有,说起来大家都挺想你的。还是回来了好啊!”
贺天赐叹了口气,言不由衷地说:“说起来惭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着咱们村,早就想回来看看,只是苦于抽不出身来。这儿是生我养我的热土,这儿有我儿时的伙伴。我深深地体会到故土难离!”此时,只见他热泪盈眶,不胜感慨。流落异乡三十八年,他也历经了颇带传奇色彩的人生——贺天赐父母英年早逝,他是个孤儿。那年他被派往龙河水库工地上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当时,在水库工地上,贺天赐结识了一位朋友名叫王庚子。王庚子是一个身手不凡的工匠,他待人热情厚道,颇具侠义之心。他见贺天赐孤苦伶仃,少言寡语的,便很同情他。一天,他关爱地对贺天赐说:“你跟上哥好好干,再过上一两年,哥帮你找个好人家,当个上门女婿好不好?发啥愁哩!”
贺天赐感动地说:“哥,只有你关心着小弟,我真不知道给哥说啥好。”
他二人意气相投,便结拜成了拜把子兄弟,王庚子长天赐三个月,天赐便称他为兄。水库竣工后,人们都散伙了,各自背着铺盖卷儿,兴高采烈地回家了。王庚子招呼贺天赐道:“走,跟哥走吧!”
“我怎么好意思给哥添麻烦呢?”
“这是什么话?王家收留你,再说,咱俩已经是拜把子兄弟了,哥也离不开你。”
就这样,贺天赐便随同王庚子到了王家。庚子家里有老父老母、妻子儿女,庚子对全家人介绍:“这是我在水库工地上新结拜的兄弟,名叫贺天赐。他孑然一身,一个人过日子哩,我把他带回咱家,暂时先安置他住下来,长远的打算,以后再说。”王家人很随和,庚子的安排谁也没有异议。
天赐非常感动,他含着热泪道:“不好意思,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庚子的老父亲说:“孩子,可别这么说,你既然是庚子的拜把子兄弟,也就如同我的儿子一样。庚子是个单帮子人,你来了正好是个帮手。你也不要见外,就安心地住下吧!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商量。”
庚子家里其他人也都表示欢迎贺天赐。庚子的妻子立马为天赐清理出来一间住房。从此,天赐就在王家住下了。
王庚子经常外出给人家盖房,每次他都把天赐带在身边,给他当帮手。他指点天赐跟他学手艺,他告诉天赐:“艺不压身,学好了手艺走遍天下都不受穷,一辈子都有碗饭吃!”
天赐很受感动,从此跟上王庚子一门心事学艺,虚心请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渐渐地,天赐也成了一名泥瓦匠,而且还小有名气。自从改革开放以来,由于党的富民政策好,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这几年盖新房的人逐年增多。方圆数十里人们盖房时都来请他俩,庚子和天赐一年四季都在外给人盖房哩,火爆极了。
天赐把挣来的钱都交给了庚子,庚子让妻子给天赐保管着。他对妻子道:“天赐应该有个家,咱们托媒人给他物色个合适的对象。”
妻子道:“我已经给对门张二婶说过了,叫她留个神,打听好了再说。”庚子听了非常满意,夸赞妻子不愧是他的贤内助。庚子的妻子张桂英,人长得丽而不媚,而且为人贤惠,又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是王家堡村出了名的好媳妇。
汪家寨有一个年轻寡妇,名叫田翠娥,今年二十六岁了。前年,丈夫到陕北贩枣出了车祸,不幸身亡。丈夫生前跑生意,赚了不少钱,给家里盖了一院大瓦房。丈夫死后,她不想离开这个家,便和公婆商量决定招个上门女婿。经二婶子说合,女方对天赐的情况非常满意。在王庚子的鼎力支持下,天赐和田翠娥见了一面,双方很是投缘。于是,他俩便照了结婚照,吃了订婚宴席,并且商定待到把牛头塬上那家盖房的工程结束便圆房。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天,给大房上檩,王庚子站在檐墙上施工。用绳从地上把脊檩往上吊的时候,王庚子一时大意,刚伸出两手准备托脊檩时却被闪了一下,一声惨呼摔了下去。当时,天赐正在旁边排椽哩,见状大叫不好,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奔过去,只见王庚子仰面躺在一摞子砖上,把砖摞子都砸塌了。人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围了过来。但见庚子的脸蜡黄蜡黄的,不省人事,危在旦夕。天赐把王庚子抱在怀里焦急地呼救:“哥,你怎么了?你醒醒,醒醒吧!哥,哥呀!你……”折腾了一阵子,无济于事。
天赐招呼道:“快,快送医院!”人们已经把门板抬来了,于是七手八脚地把王庚子抬着放在门板上送往医院。经医院抢救,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可是人却动不了了。
医生背过庚子对天赐和张桂英道:“庚子的脊椎骨摔成了粉碎性骨折,成了高位瘫痪,根本站不起来了,你们要有个思想准备。”
这一结果犹如晴天霹雳,张桂英当场就昏过去了。
医生最后告诫他们:“暂时不要告诉病人。病人情绪波动,对疗伤不利。”
就这样,庚子一直被瞒着,住了半个月医院,伤势渐愈。但是,他发觉自己怎么也动不了,整个下半身不听使唤,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心里火烧火燎的,急得出了一身冷汗。他问天赐和妻子:“我怎么动不了了?医生是咋说的?”
贺天赐和张桂英都是老实人,不会撒谎,支吾着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庚子是聪明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有事瞒着他,不由得大发脾气,一把把插在手上的针头拔了吼道:“不打了,不住医院了,大不了是个死,照这样窝囊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他对天赐吼道:“还不快去叫人把我往回抬!”又对妻子张桂英道:“去把出院手续办、办……办了!”
贺天赐和张桂英被王庚子训斥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是好,医生闻讯赶到了病房,问明了情况后,不得已才把实情告诉了他。庚子听得大叫了一声便晕过去了,张桂英一声惨呼扑过去趴在庚子身旁呼叫:“他爸!你醒醒,你不能……”天赐站在旁边,泪流满面,手足无措。他想了想,快步出了病房,回村去叫王庚子的父母了。
少时,王庚子清醒过来,他看着伏在身旁的妻子,心如刀绞,百感交集。他流着泪对妻子道:“桂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你知道吗,我现在成了个废人,生不如死,咱王家上有老,下有小,今后这日子可咋过呀?这怎么得了!”
张桂英动情地说:“他爸,还有我哩!”
庚子叹了口气说:“你一个女人家,怎么能挑起这么重的担子?我对不起你,你还年轻,今后守着这么个摊子,怎么得了?我——”他无声地哭了。
张桂英哭着安慰丈夫:“他爹,别想那么多了,咱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夫妻俩抱头无声饮泣……
庚子的父母来了,村上许多人都看庚子来了。在人们的安慰下,庚子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了。
王庚子平时在村里乐于助人,人际关系很好,所以他出院后回到家里,方圆十里八村他给盖过房的人,也都闻讯看他来了,大家都盼着他早日康复。
现实是严峻的,这个家庭上有老,下有小。王庚子是家里的掌柜的、顶梁柱,他维系着一家人的生存。如今,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他不但干不了活,还得有人侍候他。生活支柱坍塌了,这个家庭今后怎么办?王庚子躺在炕上痛苦地思索着,备受煎熬。老父老母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张桂英忧心忡忡,欲哭无泪,一家人坠入愁城之中。
庚子躺在炕上,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还得人侍候。他不禁叹道:“这个样子生不如死,躺在这儿想动都动不了,想死也死不了,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天啊!我该怎么办?我能否把这个家托付给天赐?天赐的人品没说的,我信得过。他重情重义,一定会答应我。这样能行吗?人家天赐和汪家寨的田翠娥都把面见了,把婚订了,择日就要完婚。如若把天赐留在我们王家,那不毁了人家的幸福?那是一辈子的大事,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绝对不能做,这是我一生做人的原则。这一条路不能走,那我还有什么办法呢?”他思来想去,进退维谷,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天是星期六,下午儿子家良和女儿家惠都回来了,他二人站在父亲的面前。
家良含着眼泪对父亲说:“爸,我和妹妹已经商量好了,我们不上学了,一来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二来我学习耕田种地,可以养家糊口,妹妹正好帮助妈妈侍候您。”
王庚子吃惊地看着儿子女儿:“这岂不毁了你俩的前程?”
家良说:“爸,你如今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爷爷和奶奶年纪大了,妈妈一个人怎么能支撑起这个家?”
王庚子动情地说:“这就太委屈你们两个了!”
“爸!别想那么多了,这是命啊!”家良和家惠扑过去和父亲抱在一起,三个人都哭了。
正当父子三人恸哭之际,贺天赐走进来了。他说:“你们都不要哭了,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家良和家惠不能退学,家里的事情你们不要管,明天下午就都回学校去,就是天塌下来了还有我哩!”
家良和家惠吃惊地看着天赐说:“叔叔?”
王庚子惊疑地看着天赐说:“兄弟,你——”
贺天赐走到王庚子身边幽怨地说:“好我的哥哩,到了关键的时刻,你咋把兄弟当成外人了?在我最困难的时刻,你挽留了我,把我当亲兄弟一样看待,一家人对我那么好,没有把我当外人。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袖手旁观吗?哥,你放心,从今往后,天赐就是把板筋挣断,也要供家良和家惠上学。只要我有一口吃的,也绝不会让哥哥和全家人受饿!”
王庚子一听哭了,大叫一声说:“我的好兄弟!”
家良和家惠扑通一声给天赐跪下了,动情地叫道:“叔叔!”
天赐连忙伸手扶起了家良和家惠。
王庚子含着眼泪说:“兄弟呀!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可事情不能这么做呀,你已经和人家翠娥把婚订了,把啥都说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岂能反悔?再说,好不容易给你寻了那么好的人家,你怎么这么傻,你会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哥再困难也不能拖累你!”
“哥,什么话都不要说了,我昨天已经把汪家寨那门亲事退了。”
“啊!你说什么?”王庚子吃惊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天赐竟然如此果断,不禁有些生气道,“你这不是胡闹哩吗?不行!你赶快去给人家回话去。我在临死前一定要看着你成婚,要不我死了都不瞑目呀!”
天赐动情地说:“哥,自你出事以后,我有多少个不眠之夜,背地里我流了多少眼泪,夜以继日地思来想去,我只有这样做才能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他抓住庚子的双手说:“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了!”
“哥知道你的心,可是你……你不能这样,你不要头脑发热了!”
贺天赐坚定地说:“为朋友我可以两肋插刀,义无反顾!”
王庚子沉吟了良久对家良和家惠说:“你们两个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和你叔说哩!”家良和家惠走了出去。
王庚子看着贺天赐说:“你一定要这么做的话,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哥哥尽管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为弟在所不辞。”
庚子不错眼地看着天赐说:“我把你嫂子托付于你,你能和她白头偕老吗?你能照顾她一辈子吗?”
贺天赐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他颤抖着说:“这——这怎么成?这怎么成!那我岂不成了乘人之危的小人了吗?”
庚子道:“你想过没有?哥已经是死了没埋的人,你嫂子是个好女人,她还年轻,不能为了我让她守活寡。这十多年来她跟上我风风雨雨,辛苦操劳,给我生儿育女……我愧对她!我在临死之前不看着把她安排好,怎么能闭上眼睛哩?其他人也没有像你这样让我放心的,你明白吗?”
“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你想过没有?你如果不和你嫂子结婚的话,名不正言不顺地长期待在我们王家,难道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人言可是一把软刀子,杀人不见血,我们不能不考虑!”
“古人说得好,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我贺天赐为了朋友难道连这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我心地光明,仰不愧俯不怍,何惧闲言碎语哩!”
庚子听了心潮涌动,声泪俱下道:“我的好兄弟,哥是个废人,真心实意地成全你俩,别无他意。我活着能看到你们两个把房圆了,也就了却了我的心事,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啊!”
“哥,你我同是男人,我如果这样做了,岂不是往你的心上插了把尖刀!”
“唉,你的顾虑也太多了。”
“朋友妻不可欺,这是我们民族的美德。”
庚子有点儿气馁地说:“唉!你——”
正当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庚子的父亲进来了。他接住天赐的话茬说:“你们两个都不要争论了,难得天赐的人品。庚子,你没有看错人,难得结识了这么好的一个拜把子兄弟,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你俩的话我和你妈都听见了,我们感动得不知道说啥好。我们的意见是,天赐和你嫂子结婚证要领,暂时可以不圆房,这叫招夫养夫。从古到今这样的事情有的是,这样做既堵住了爱说闲话人的嘴,贤侄亦可洁身自好。只不过那就太委屈天赐了。这件事情由我做主,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
天赐情不自禁地说:“伯父既然把话说到这个分儿上了,哥哥成了这般光景,王家正处在困难之中,我受这点儿委屈算得了什么呢?”
庚子感动得伸手把天赐拉到身边动情地叫道:“天赐,我的好兄弟……”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天赐把庚子抱住也落泪了。老人叹息了一声,低着头老泪纵横地走出了房间。
第二天,由老人出面在村上开了介绍信。老人、天赐和张桂英一同到了乡政府,先为王庚子和张桂英办理了离婚手续,接着为贺天赐和张桂英登记领了结婚证书。
从此,贺天赐便以上门女婿的身份在王家长期住下了。转眼之间六年过去了,庚子的父母相继过世,孩子也都长大了。儿子家良中专毕业后,进到一家工厂当了技术员,女儿家惠也上了师范学院。王家有天赐这个顶梁柱,日子过得挺红火。
王庚子久卧病榻,身体状况愈来愈糟。体内各器官已经逐渐衰竭,近日来,饮食不进,危在旦夕。庚子知道自己不行了,让天赐到乡上给家良和家惠打了长途电话,把他们两个都叫了回来。
一家人守在王庚子跟前,王庚子让家良和家惠把他扶着坐起来。他一手拉着天赐的手,一手拉着妻子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就要走了!”他把妻子的手放到天赐的手上说:“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们两个了,现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嫂子。天赐,我把你嫂子交给你了,你要好生待她,照顾她一……一辈子啊!”
贺天赐看着弥留之际的王庚子乞求地看着他,他不忍心王庚子怀着遗憾而去,他抓住庚子的双手情深义重地说:“哥,你就放心吧!为弟决不辜负重托,我会照顾好嫂嫂的。”
王庚子脸上现出了一丝温馨的笑意,挣扎着说:“这才是……是我的好……好兄弟!”
张桂英已经是柔肠寸断,泣不成声。
贺天赐声泪俱下道:“哥,你怎么能舍下我们说走就走了呢?”
庚子气喘吁吁地说:“阎王爷要命哩,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我的好兄弟,今生遇到了你,这都是前世修……修来的缘……缘分。如果真的还有来……来……来世的话,我……我……我还和你做兄弟!”
天赐哽咽道:“哥,你不能走,你要挺住呀!”
庚子挣扎着说道:“我……我也不想死,我……”说到这里开始使劲咳嗽,张桂英一边给庚子用手在脊背上轻轻地拍着,一边哭着叫道:“他爸……”
庚子对家良和家惠说:“你们两个现在还不给你天赐爸跪……跪下。”家良和家惠立即给天赐跪下了。庚子接着说:“你……你天赐爸这么多……多年来为咱王家辛……辛苦操……操劳,把你们养大……大……成……人,供你们上……上学,把你们培养成才。他是咱们家的恩……恩人呀!今后,你……你们对他要像对我一……一样,他就是你们的亲……亲爸啊!”说着又气喘吁吁。
家良和家惠哭着说:“爸的教诲,孩儿记下了。”天赐赶快上前把家良和家惠扶了起来。
天赐安慰庚子说:“你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我到镇上给你请医生去。”
王庚子摆了摆手艰难地说:“你别……别白忙活了,天……天下没……没有不……不散的宴席,你们就……就……让我走——”说着头往外一偏,就断气了。
张桂英哭泣着拉着庚子的手道:“他爸,你不能啊!”
家良、家惠扑过去也哭叫起来了,全家人悲痛欲绝……
送葬那天,来了许多人。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人们怀着悲痛的心情,送走了名满方圆数十里的一代名匠。
王庚子的三年重孝期满那天晚上,贺天赐把一家人叫到跟前道:“大哥的三周年忌日过了,家良也工作了,家惠也当上了教师,大哥在九泉之下亦可含笑瞑目了!如今,我的心愿已经了却了,也该走了!我决定回归桃花村,那是我的归宿地!”
全家人听了大吃一惊,张桂英哭了,她幽怨地说道:“这十多年来,因为他爸的缘故,你和我只有夫妻的名分,并无夫妻之实。如今,他爸的三年刚一过,你却要走了。你难道忘记了在他爸弥留之际你答应他的话了吗?你说你要照看我一辈子,愿意与我白头偕老。你说的话咋不算数了呢?你是嫌我人老珠黄了,还是嫌我长得丑?你是嫌儿女不孝顺,还是——”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这时,家良和家惠给贺天赐跪下了,家良哭着道:“爸,您不能走!我们需要您,妈妈更需要您,王家不能没有您!您虽然不是我们的亲爸,可胜似亲爸呀!您为王家操劳了大半辈子,您把我们养育成人,您为爷爷奶奶养老送终……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们怎么能忘得了呢?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为我们付出了这么多,尚未得到点滴回报,我们怎么能让您就这么走了呢?您孑然一身,不管到什么地方,我们都不放心呀!”
家惠也哭着哀求道:“爸,留下吧!我们一心想着孝敬您,为您养老送终。您不能舍弃我们而去呀!”
天赐一时慌了手脚:“啊!这——这怎么好?儿女们言辞如此恳切,嫂嫂如此言重,贺天赐无地自容!我怎么敢冒犯嫂嫂?当时,哥哥在弥留之际将嫂嫂托付于我,我不忍心看着哥哥怀着遗憾而去,故而违心答应了他。如今,嫂嫂和儿女们如此重情重义,不弃不离,我焉敢有异议,只是委屈嫂嫂了!”
张桂英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
慌得天赐连忙把家良和家惠扶了起来,动情地把他们母子三人揽入怀中,含着眼泪道:“承蒙一家人的厚爱,我不走了,我和你们的母亲将全力营造我们这个温馨和谐的家啊!”
家良和家惠动情地叫道:“爸!”
天赐激动地应了一声,张桂英泪眼相望深情地说:“他爸!”
天赐幸福地回应了一声:“嫂嫂!”此时,一家人激情涌动,沉浸在悲痛过后的祥和境界中。这天晚上,天赐和张桂英圆了房。
数年后,天赐想携妻回归桃花村,他征求张桂英的意见时,张桂英说:“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跟着你。”后来,征得儿女的同意之后,天赐便一个人先回到桃花村前来联系。
贺天赐的经历,人们听得感慨颇多。老革命道:“好人虽遭多磨难,可好人终归有好报!”
“大叔的事迹很感人,全兴敬佩不已。”
“大家这么说,我无地自容了,不知道家乡人是否肯接纳我这个游子?”
全兴爽朗地说:“美不美泉中水,亲不亲故乡人。”
老革命说:“树高千丈,落叶归根,这乃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全兴接着说:“桃花村人欢迎您!现在,桃花村要大开发,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正在用人之际,大叔回来得正是时候,您这个能工巧匠可以为家乡建设贡献余热呀!”一席话说得贺天赐心里热乎乎的。
全兴办事果断,雷厉风行,当即就把贺天赐领到村委会办公室去了。在那里和其他几个村干部商讨安置贺天赐的有关事宜。
全兴一听急忙站了起来,又拿来两个小木凳让老革命和来人坐了。随即对母亲道:“快给客人沏茶!”母亲应声去了厨房。
贺天赐说:“大家可能都不认识我了吧?”
老革命笑指贺天赐道:“你可谓少小离乡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说得全兴也笑了。这时李桂芝已经把茶端来了,她给每个人倒了一杯,也在边上落座。
贺天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金丝猴香烟散给全兴等人,偏巧全兴和老革命都不抽烟,梁二接过了一支,一个人也不好意思抽,便把它夹在了耳朵上。贺天赐不胜感慨:“我离开咱们村已经有三十八个年头了,难怪大家都不认识我。人老了,想回归故土,不知道咱村还收留我这个游子否?”
全兴问道:“但不知大叔携家带口共有几人?我也好同村上几个干部打个招呼,以便妥善安置。”
“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哩,只有我和老伴两个人。”
老革命动情地说:“这么多年来,你连一点儿音信都没有,说起来大家都挺想你的。还是回来了好啊!”
贺天赐叹了口气,言不由衷地说:“说起来惭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着咱们村,早就想回来看看,只是苦于抽不出身来。这儿是生我养我的热土,这儿有我儿时的伙伴。我深深地体会到故土难离!”此时,只见他热泪盈眶,不胜感慨。流落异乡三十八年,他也历经了颇带传奇色彩的人生——贺天赐父母英年早逝,他是个孤儿。那年他被派往龙河水库工地上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当时,在水库工地上,贺天赐结识了一位朋友名叫王庚子。王庚子是一个身手不凡的工匠,他待人热情厚道,颇具侠义之心。他见贺天赐孤苦伶仃,少言寡语的,便很同情他。一天,他关爱地对贺天赐说:“你跟上哥好好干,再过上一两年,哥帮你找个好人家,当个上门女婿好不好?发啥愁哩!”
贺天赐感动地说:“哥,只有你关心着小弟,我真不知道给哥说啥好。”
他二人意气相投,便结拜成了拜把子兄弟,王庚子长天赐三个月,天赐便称他为兄。水库竣工后,人们都散伙了,各自背着铺盖卷儿,兴高采烈地回家了。王庚子招呼贺天赐道:“走,跟哥走吧!”
“我怎么好意思给哥添麻烦呢?”
“这是什么话?王家收留你,再说,咱俩已经是拜把子兄弟了,哥也离不开你。”
就这样,贺天赐便随同王庚子到了王家。庚子家里有老父老母、妻子儿女,庚子对全家人介绍:“这是我在水库工地上新结拜的兄弟,名叫贺天赐。他孑然一身,一个人过日子哩,我把他带回咱家,暂时先安置他住下来,长远的打算,以后再说。”王家人很随和,庚子的安排谁也没有异议。
天赐非常感动,他含着热泪道:“不好意思,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庚子的老父亲说:“孩子,可别这么说,你既然是庚子的拜把子兄弟,也就如同我的儿子一样。庚子是个单帮子人,你来了正好是个帮手。你也不要见外,就安心地住下吧!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商量。”
庚子家里其他人也都表示欢迎贺天赐。庚子的妻子立马为天赐清理出来一间住房。从此,天赐就在王家住下了。
王庚子经常外出给人家盖房,每次他都把天赐带在身边,给他当帮手。他指点天赐跟他学手艺,他告诉天赐:“艺不压身,学好了手艺走遍天下都不受穷,一辈子都有碗饭吃!”
天赐很受感动,从此跟上王庚子一门心事学艺,虚心请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渐渐地,天赐也成了一名泥瓦匠,而且还小有名气。自从改革开放以来,由于党的富民政策好,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这几年盖新房的人逐年增多。方圆数十里人们盖房时都来请他俩,庚子和天赐一年四季都在外给人盖房哩,火爆极了。
天赐把挣来的钱都交给了庚子,庚子让妻子给天赐保管着。他对妻子道:“天赐应该有个家,咱们托媒人给他物色个合适的对象。”
妻子道:“我已经给对门张二婶说过了,叫她留个神,打听好了再说。”庚子听了非常满意,夸赞妻子不愧是他的贤内助。庚子的妻子张桂英,人长得丽而不媚,而且为人贤惠,又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是王家堡村出了名的好媳妇。
汪家寨有一个年轻寡妇,名叫田翠娥,今年二十六岁了。前年,丈夫到陕北贩枣出了车祸,不幸身亡。丈夫生前跑生意,赚了不少钱,给家里盖了一院大瓦房。丈夫死后,她不想离开这个家,便和公婆商量决定招个上门女婿。经二婶子说合,女方对天赐的情况非常满意。在王庚子的鼎力支持下,天赐和田翠娥见了一面,双方很是投缘。于是,他俩便照了结婚照,吃了订婚宴席,并且商定待到把牛头塬上那家盖房的工程结束便圆房。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天,给大房上檩,王庚子站在檐墙上施工。用绳从地上把脊檩往上吊的时候,王庚子一时大意,刚伸出两手准备托脊檩时却被闪了一下,一声惨呼摔了下去。当时,天赐正在旁边排椽哩,见状大叫不好,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奔过去,只见王庚子仰面躺在一摞子砖上,把砖摞子都砸塌了。人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围了过来。但见庚子的脸蜡黄蜡黄的,不省人事,危在旦夕。天赐把王庚子抱在怀里焦急地呼救:“哥,你怎么了?你醒醒,醒醒吧!哥,哥呀!你……”折腾了一阵子,无济于事。
天赐招呼道:“快,快送医院!”人们已经把门板抬来了,于是七手八脚地把王庚子抬着放在门板上送往医院。经医院抢救,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可是人却动不了了。
医生背过庚子对天赐和张桂英道:“庚子的脊椎骨摔成了粉碎性骨折,成了高位瘫痪,根本站不起来了,你们要有个思想准备。”
这一结果犹如晴天霹雳,张桂英当场就昏过去了。
医生最后告诫他们:“暂时不要告诉病人。病人情绪波动,对疗伤不利。”
就这样,庚子一直被瞒着,住了半个月医院,伤势渐愈。但是,他发觉自己怎么也动不了,整个下半身不听使唤,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心里火烧火燎的,急得出了一身冷汗。他问天赐和妻子:“我怎么动不了了?医生是咋说的?”
贺天赐和张桂英都是老实人,不会撒谎,支吾着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庚子是聪明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有事瞒着他,不由得大发脾气,一把把插在手上的针头拔了吼道:“不打了,不住医院了,大不了是个死,照这样窝囊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他对天赐吼道:“还不快去叫人把我往回抬!”又对妻子张桂英道:“去把出院手续办、办……办了!”
贺天赐和张桂英被王庚子训斥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是好,医生闻讯赶到了病房,问明了情况后,不得已才把实情告诉了他。庚子听得大叫了一声便晕过去了,张桂英一声惨呼扑过去趴在庚子身旁呼叫:“他爸!你醒醒,你不能……”天赐站在旁边,泪流满面,手足无措。他想了想,快步出了病房,回村去叫王庚子的父母了。
少时,王庚子清醒过来,他看着伏在身旁的妻子,心如刀绞,百感交集。他流着泪对妻子道:“桂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你知道吗,我现在成了个废人,生不如死,咱王家上有老,下有小,今后这日子可咋过呀?这怎么得了!”
张桂英动情地说:“他爸,还有我哩!”
庚子叹了口气说:“你一个女人家,怎么能挑起这么重的担子?我对不起你,你还年轻,今后守着这么个摊子,怎么得了?我——”他无声地哭了。
张桂英哭着安慰丈夫:“他爹,别想那么多了,咱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夫妻俩抱头无声饮泣……
庚子的父母来了,村上许多人都看庚子来了。在人们的安慰下,庚子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了。
王庚子平时在村里乐于助人,人际关系很好,所以他出院后回到家里,方圆十里八村他给盖过房的人,也都闻讯看他来了,大家都盼着他早日康复。
现实是严峻的,这个家庭上有老,下有小。王庚子是家里的掌柜的、顶梁柱,他维系着一家人的生存。如今,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他不但干不了活,还得有人侍候他。生活支柱坍塌了,这个家庭今后怎么办?王庚子躺在炕上痛苦地思索着,备受煎熬。老父老母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张桂英忧心忡忡,欲哭无泪,一家人坠入愁城之中。
庚子躺在炕上,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还得人侍候。他不禁叹道:“这个样子生不如死,躺在这儿想动都动不了,想死也死不了,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天啊!我该怎么办?我能否把这个家托付给天赐?天赐的人品没说的,我信得过。他重情重义,一定会答应我。这样能行吗?人家天赐和汪家寨的田翠娥都把面见了,把婚订了,择日就要完婚。如若把天赐留在我们王家,那不毁了人家的幸福?那是一辈子的大事,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绝对不能做,这是我一生做人的原则。这一条路不能走,那我还有什么办法呢?”他思来想去,进退维谷,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天是星期六,下午儿子家良和女儿家惠都回来了,他二人站在父亲的面前。
家良含着眼泪对父亲说:“爸,我和妹妹已经商量好了,我们不上学了,一来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二来我学习耕田种地,可以养家糊口,妹妹正好帮助妈妈侍候您。”
王庚子吃惊地看着儿子女儿:“这岂不毁了你俩的前程?”
家良说:“爸,你如今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爷爷和奶奶年纪大了,妈妈一个人怎么能支撑起这个家?”
王庚子动情地说:“这就太委屈你们两个了!”
“爸!别想那么多了,这是命啊!”家良和家惠扑过去和父亲抱在一起,三个人都哭了。
正当父子三人恸哭之际,贺天赐走进来了。他说:“你们都不要哭了,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家良和家惠不能退学,家里的事情你们不要管,明天下午就都回学校去,就是天塌下来了还有我哩!”
家良和家惠吃惊地看着天赐说:“叔叔?”
王庚子惊疑地看着天赐说:“兄弟,你——”
贺天赐走到王庚子身边幽怨地说:“好我的哥哩,到了关键的时刻,你咋把兄弟当成外人了?在我最困难的时刻,你挽留了我,把我当亲兄弟一样看待,一家人对我那么好,没有把我当外人。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袖手旁观吗?哥,你放心,从今往后,天赐就是把板筋挣断,也要供家良和家惠上学。只要我有一口吃的,也绝不会让哥哥和全家人受饿!”
王庚子一听哭了,大叫一声说:“我的好兄弟!”
家良和家惠扑通一声给天赐跪下了,动情地叫道:“叔叔!”
天赐连忙伸手扶起了家良和家惠。
王庚子含着眼泪说:“兄弟呀!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可事情不能这么做呀,你已经和人家翠娥把婚订了,把啥都说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岂能反悔?再说,好不容易给你寻了那么好的人家,你怎么这么傻,你会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哥再困难也不能拖累你!”
“哥,什么话都不要说了,我昨天已经把汪家寨那门亲事退了。”
“啊!你说什么?”王庚子吃惊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天赐竟然如此果断,不禁有些生气道,“你这不是胡闹哩吗?不行!你赶快去给人家回话去。我在临死前一定要看着你成婚,要不我死了都不瞑目呀!”
天赐动情地说:“哥,自你出事以后,我有多少个不眠之夜,背地里我流了多少眼泪,夜以继日地思来想去,我只有这样做才能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他抓住庚子的双手说:“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了!”
“哥知道你的心,可是你……你不能这样,你不要头脑发热了!”
贺天赐坚定地说:“为朋友我可以两肋插刀,义无反顾!”
王庚子沉吟了良久对家良和家惠说:“你们两个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和你叔说哩!”家良和家惠走了出去。
王庚子看着贺天赐说:“你一定要这么做的话,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哥哥尽管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为弟在所不辞。”
庚子不错眼地看着天赐说:“我把你嫂子托付于你,你能和她白头偕老吗?你能照顾她一辈子吗?”
贺天赐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他颤抖着说:“这——这怎么成?这怎么成!那我岂不成了乘人之危的小人了吗?”
庚子道:“你想过没有?哥已经是死了没埋的人,你嫂子是个好女人,她还年轻,不能为了我让她守活寡。这十多年来她跟上我风风雨雨,辛苦操劳,给我生儿育女……我愧对她!我在临死之前不看着把她安排好,怎么能闭上眼睛哩?其他人也没有像你这样让我放心的,你明白吗?”
“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你想过没有?你如果不和你嫂子结婚的话,名不正言不顺地长期待在我们王家,难道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人言可是一把软刀子,杀人不见血,我们不能不考虑!”
“古人说得好,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我贺天赐为了朋友难道连这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我心地光明,仰不愧俯不怍,何惧闲言碎语哩!”
庚子听了心潮涌动,声泪俱下道:“我的好兄弟,哥是个废人,真心实意地成全你俩,别无他意。我活着能看到你们两个把房圆了,也就了却了我的心事,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啊!”
“哥,你我同是男人,我如果这样做了,岂不是往你的心上插了把尖刀!”
“唉,你的顾虑也太多了。”
“朋友妻不可欺,这是我们民族的美德。”
庚子有点儿气馁地说:“唉!你——”
正当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庚子的父亲进来了。他接住天赐的话茬说:“你们两个都不要争论了,难得天赐的人品。庚子,你没有看错人,难得结识了这么好的一个拜把子兄弟,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你俩的话我和你妈都听见了,我们感动得不知道说啥好。我们的意见是,天赐和你嫂子结婚证要领,暂时可以不圆房,这叫招夫养夫。从古到今这样的事情有的是,这样做既堵住了爱说闲话人的嘴,贤侄亦可洁身自好。只不过那就太委屈天赐了。这件事情由我做主,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
天赐情不自禁地说:“伯父既然把话说到这个分儿上了,哥哥成了这般光景,王家正处在困难之中,我受这点儿委屈算得了什么呢?”
庚子感动得伸手把天赐拉到身边动情地叫道:“天赐,我的好兄弟……”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天赐把庚子抱住也落泪了。老人叹息了一声,低着头老泪纵横地走出了房间。
第二天,由老人出面在村上开了介绍信。老人、天赐和张桂英一同到了乡政府,先为王庚子和张桂英办理了离婚手续,接着为贺天赐和张桂英登记领了结婚证书。
从此,贺天赐便以上门女婿的身份在王家长期住下了。转眼之间六年过去了,庚子的父母相继过世,孩子也都长大了。儿子家良中专毕业后,进到一家工厂当了技术员,女儿家惠也上了师范学院。王家有天赐这个顶梁柱,日子过得挺红火。
王庚子久卧病榻,身体状况愈来愈糟。体内各器官已经逐渐衰竭,近日来,饮食不进,危在旦夕。庚子知道自己不行了,让天赐到乡上给家良和家惠打了长途电话,把他们两个都叫了回来。
一家人守在王庚子跟前,王庚子让家良和家惠把他扶着坐起来。他一手拉着天赐的手,一手拉着妻子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就要走了!”他把妻子的手放到天赐的手上说:“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们两个了,现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嫂子。天赐,我把你嫂子交给你了,你要好生待她,照顾她一……一辈子啊!”
贺天赐看着弥留之际的王庚子乞求地看着他,他不忍心王庚子怀着遗憾而去,他抓住庚子的双手情深义重地说:“哥,你就放心吧!为弟决不辜负重托,我会照顾好嫂嫂的。”
王庚子脸上现出了一丝温馨的笑意,挣扎着说:“这才是……是我的好……好兄弟!”
张桂英已经是柔肠寸断,泣不成声。
贺天赐声泪俱下道:“哥,你怎么能舍下我们说走就走了呢?”
庚子气喘吁吁地说:“阎王爷要命哩,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我的好兄弟,今生遇到了你,这都是前世修……修来的缘……缘分。如果真的还有来……来……来世的话,我……我……我还和你做兄弟!”
天赐哽咽道:“哥,你不能走,你要挺住呀!”
庚子挣扎着说道:“我……我也不想死,我……”说到这里开始使劲咳嗽,张桂英一边给庚子用手在脊背上轻轻地拍着,一边哭着叫道:“他爸……”
庚子对家良和家惠说:“你们两个现在还不给你天赐爸跪……跪下。”家良和家惠立即给天赐跪下了。庚子接着说:“你……你天赐爸这么多……多年来为咱王家辛……辛苦操……操劳,把你们养大……大……成……人,供你们上……上学,把你们培养成才。他是咱们家的恩……恩人呀!今后,你……你们对他要像对我一……一样,他就是你们的亲……亲爸啊!”说着又气喘吁吁。
家良和家惠哭着说:“爸的教诲,孩儿记下了。”天赐赶快上前把家良和家惠扶了起来。
天赐安慰庚子说:“你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我到镇上给你请医生去。”
王庚子摆了摆手艰难地说:“你别……别白忙活了,天……天下没……没有不……不散的宴席,你们就……就……让我走——”说着头往外一偏,就断气了。
张桂英哭泣着拉着庚子的手道:“他爸,你不能啊!”
家良、家惠扑过去也哭叫起来了,全家人悲痛欲绝……
送葬那天,来了许多人。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人们怀着悲痛的心情,送走了名满方圆数十里的一代名匠。
王庚子的三年重孝期满那天晚上,贺天赐把一家人叫到跟前道:“大哥的三周年忌日过了,家良也工作了,家惠也当上了教师,大哥在九泉之下亦可含笑瞑目了!如今,我的心愿已经了却了,也该走了!我决定回归桃花村,那是我的归宿地!”
全家人听了大吃一惊,张桂英哭了,她幽怨地说道:“这十多年来,因为他爸的缘故,你和我只有夫妻的名分,并无夫妻之实。如今,他爸的三年刚一过,你却要走了。你难道忘记了在他爸弥留之际你答应他的话了吗?你说你要照看我一辈子,愿意与我白头偕老。你说的话咋不算数了呢?你是嫌我人老珠黄了,还是嫌我长得丑?你是嫌儿女不孝顺,还是——”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这时,家良和家惠给贺天赐跪下了,家良哭着道:“爸,您不能走!我们需要您,妈妈更需要您,王家不能没有您!您虽然不是我们的亲爸,可胜似亲爸呀!您为王家操劳了大半辈子,您把我们养育成人,您为爷爷奶奶养老送终……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们怎么能忘得了呢?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为我们付出了这么多,尚未得到点滴回报,我们怎么能让您就这么走了呢?您孑然一身,不管到什么地方,我们都不放心呀!”
家惠也哭着哀求道:“爸,留下吧!我们一心想着孝敬您,为您养老送终。您不能舍弃我们而去呀!”
天赐一时慌了手脚:“啊!这——这怎么好?儿女们言辞如此恳切,嫂嫂如此言重,贺天赐无地自容!我怎么敢冒犯嫂嫂?当时,哥哥在弥留之际将嫂嫂托付于我,我不忍心看着哥哥怀着遗憾而去,故而违心答应了他。如今,嫂嫂和儿女们如此重情重义,不弃不离,我焉敢有异议,只是委屈嫂嫂了!”
张桂英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
慌得天赐连忙把家良和家惠扶了起来,动情地把他们母子三人揽入怀中,含着眼泪道:“承蒙一家人的厚爱,我不走了,我和你们的母亲将全力营造我们这个温馨和谐的家啊!”
家良和家惠动情地叫道:“爸!”
天赐激动地应了一声,张桂英泪眼相望深情地说:“他爸!”
天赐幸福地回应了一声:“嫂嫂!”此时,一家人激情涌动,沉浸在悲痛过后的祥和境界中。这天晚上,天赐和张桂英圆了房。
数年后,天赐想携妻回归桃花村,他征求张桂英的意见时,张桂英说:“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跟着你。”后来,征得儿女的同意之后,天赐便一个人先回到桃花村前来联系。
贺天赐的经历,人们听得感慨颇多。老革命道:“好人虽遭多磨难,可好人终归有好报!”
“大叔的事迹很感人,全兴敬佩不已。”
“大家这么说,我无地自容了,不知道家乡人是否肯接纳我这个游子?”
全兴爽朗地说:“美不美泉中水,亲不亲故乡人。”
老革命说:“树高千丈,落叶归根,这乃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全兴接着说:“桃花村人欢迎您!现在,桃花村要大开发,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正在用人之际,大叔回来得正是时候,您这个能工巧匠可以为家乡建设贡献余热呀!”一席话说得贺天赐心里热乎乎的。
全兴办事果断,雷厉风行,当即就把贺天赐领到村委会办公室去了。在那里和其他几个村干部商讨安置贺天赐的有关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