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花女儿:
现在是下午6点整。学校已经放学了,校园里显得十分空旷、异常宁静。这正是读书的好时候。每天到这时候,我都要坐在桌前,静静地读一小时,任纱窗外竹筛月影,菊吐幽香。书到用时方恨少。也许,你还没有这个体会,可我却深有感触。我虽已年近半百,两鬓添霜,一生过去了大半,但越发感到自己学得太少,总想再多学些东西,多了解一些祖先留给我们的灿烂文化,如此,也不枉自己在人世走了一遭。“喜有两眼明,多交益友;恨无十年暇,快读奇书。”我时常这样告诫自己,可惜每天事太多,家里的,学校的,公的,私的,乱麻一般,忙极了,精力又不济,给学习造成了很多困难。但,你的父亲绝不知难而退,还要和你姐弟俩在学习上来一个竞赛呢。关于学习时间,不是有个“三余”之说吗,我就是要利用它来克服时间上的不足。正在读书的当儿,我忽想起幼年时的读书故事,想讲给你听听。
我们这一辈人,真可以说是生不逢时。我上学时,正遇上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生活苦极了。我和同学每天都是吃糠菜度日。刺棘、苜蓿、油菜叶、榆树叶、红薯蔓,都是求之不得的好食物,那苦味、辣味、涩味,至今还在舌端。你们听了,也许以为是听《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但那却是真实的,而且,人人如此,家家如此,举国上下都勒紧腰带度日子。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多同学都退了学,你父亲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咱们家当时九口人,除了我们姊妹五个,还有你老爷(曾祖父)和老婆(曾祖母)。老的上不了马,小的拉不了弓,衣衫褴褛,面露菜色,时常受人欺侮。我是多么想上高中、上大学,创出一片天地,在人前争一口气呀!可是,我不得不离开我日夜留恋的学校。每天,我伫立村外,向东遥望,白云尽处,隐隐一片白墙壁,那是母校的教室。望着,望着,不禁潸然泪下,拭了一行又一行。我没法上学,就自学;没钱买书,就尽可能地向别人借。凡借来的书,就抄,就背。真可谓书非借不能读也。我抄写的书有《唐诗三百首》《李太白诗选》《杜工部诗选》《白香山诗选》等。有时,无书可抄,就抄报纸、剧本甚至字典。像《白蛇传》《下河东》《花亭相会》《红灯记》等都是那时抄下来的,总共抄了二十多部书。这些书有些已经散失了,有些至今还珍藏着,总舍不得丢掉,因为那一页页纸上都渗透着我的心血啊!为了抄书,我常和你祖母吵嘴。因为那时我白天三晌要参加生产劳动,没有时间,只好晚上抄。但是,点灯要用油啊!尽管二角钱打一斤煤油可以用一个月,可我们连这一点钱也没有。母子俩常为点灯生气。为了节省灯油,我尽量把灯芯拨得小一点。在那如豆的昏黄的灯光下,我一熬就是半宿。“穷而后工”四个字一直激励着我,可惜我命运不济,穷是穷尽了,可到现在也没有实现我的文学梦。童话、小说、戏剧、诗歌,我都写过,只因底子差而没有写出个名堂。在乡间,我耐穷是出名的,吃苦是出名的,但最出名的还是勤学。每天早上,当布谷鸟儿开始第一声歌唱的时候,咱家的院子里已响起了我琅琅的读书声。无论饭前饭后,我都手捧书本高声朗读。上下工路上,我也是边走边读,有时一头撞到树上才清醒过来。至今,我还有走路看书的习惯(这点你可别学),真是积习难改。时间对我来说,真是宝贵极了。平时外出,我身上总是带一个用废纸装订的但是很精致的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抄着各类知识。一有空,掏出来就学。1965年冬,我上县城参加了一次会议,那繁华的市容并不怎么吸引我,但晚上那明亮的灯光太诱人了。一起参加会议的一个同志带了一本《毛泽东诗词注解》,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书。我借了来,用会议补贴的钱买了两个大本子日夜抄写。五天时间,居然把这本两百多页的书抄完了。现在看到一些青年人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在雪亮的灯光下通宵达旦地玩牌、看投影,白白地浪费自己的生命,真叫人惋惜,同时也叫人生气——只有从艰难困境中走过来的人,才有这种感觉。你们现在有这么好的学习条件,能无忧无虑地学习、生活,真是生逢盛世,我真羡慕!可惜人生自古无再少。如果有可能,我真想把人生的道路重走一遭。
然而,自然法则是不可改的。但我绝不气馁、退缩,而要老当益壮,刻苦自励,活到老,学到老。你、姜维,我们三个再来一个学习竞赛,好吗?
今天就讲到这里吧!
父字1995年11月30日19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