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秋天,在一岁的我哥森林因病夭折后,父亲就一直到处打听想抱养一个儿子。同村的三伯家因为子女多,家庭负担过重,缺吃少穿,正好也想把一岁多的儿子送人。三伯他们家开出的条件是要几袋粮食就可以把那个男孩子抱过来。一来是我们家粮食也不多,二来是要强的母亲也一直咽不下这口气,不相信她就再生不出个儿子来。父亲及其他人一直规劝,母亲就是不肯点头答应,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三伯家最后就把那个孩子过继到了距离我们村不远的其他村子里。
伯父知道这个消息经过考虑和伯母商量后,找到父母,愿意把和我哥同岁的堂二哥树林过继给父母做儿子。两兄弟之间相互过继侄子,当然没有任何附加的条件。伯父还好言相劝,说是好好的善待孩子,以后要是自己再生了儿子,同样把他当成你们的大儿子一样对待。
母亲还是不肯答应,农村不生儿子别人嘲笑这是主要原因,与政治气候没关系,别人能生出儿子,她就不相信自己生不出个儿子来。最终这个提议也胎死腹中。
盼星星,盼月亮,到了一九五九年冬天,一心想生个儿子的母亲,又极其失望地生下了第三个女儿,这个女孩子就是我三姐晓琴。三姐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小生命,脾气暴躁的母亲常常自觉不自觉地将一腔的怨气发到她的身上,幼小的她没少挨母亲的打骂,后来有了我,这种情况才好转了许多。
一九六二年正月,母亲又怀孕了,新的希望又重新燃起。母亲太想生个儿子,能像别的女人一样昂首挺胸地走在村子的大街上,但她又很害怕再生个女儿,忧心忡忡担心不已。
每年的阴历三月十五日,春暖花开之时,我们家乡就有青龙庙古庙会。母亲那天逛庙会时,碰到了一位给人摸骨算命摆摊子的瞎子老男人。她停下了脚步,蹲下来让那位瞎子给她摸骨算命,她很想知道她这次怀的是女儿还是儿子。那位摸骨先生先摸了她的额头骨,后又摸了她的膝盖骨。最后对她说,恭喜你,你有喜了,你这次怀的是个男孩子,这个男孩子长大后很有出息,长期在外,不会留在你身边。母亲长期悬在空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欣喜地付了钱,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秋末初冬,在那个立冬已过,小雪未到的某一天,我在多少人的期盼中出生了。一家人皆大欢喜,高兴不已。很快进入寒冷的冬季,全家老少把我当成心肝宝贝似的疼爱,一个冬天我都没有被抱出过屋子。那年,九岁的大姐已上二年级,七岁的二姐还没有上学。几乎每天黄昏时刻,放学回家的大姐总会到涝池里去洗屎褯子。到了数九寒天,天寒地冻,天短夜长,父亲怕出意外,黄昏时会带着大姐到涝池,砸开冰层站在岸边,看着她洗洗涮涮,大姐的小手被冻得通红通红。
第二年春天,迎春花开放,春暖花开,天气转暖之时,我才被抱出屋子让大家伙看到。亲戚邻居们看到我都惊讶不已,这么白净、漂亮的小男孩!
母亲不可能长期待在家里,她很快就必须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养家,还要给全家人做衣服穿,每天的一日三餐还都要她来做。当时加上分家时分给父亲赡养的祖父,家里已经是七口之人的一个大家庭了。这么一个大家庭里也很需要一个做家务的人,还在襁褓中的我没有人照看也不行。九月初开学后,大姐要升三年级了,她学习成绩很好,同学们已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小聪明。二姐已经八岁了还没有上学,而此前没有上学的她穿得破破烂烂,蓬头垢面,拖着一双大人的破布鞋,常常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学校,蹬着教室土墙底层凸出来的砖头小台阶,撅起屁股,趴在教室外的窗户上向里张望。老师一声吆喝斥责,她马上像惊弓之鸟一样仓皇逃走,那种渴望读书的神情和目光常常让学校的老师们感慨万千、心疼不已。最后我们村我叫八哥的老师对父母说,二姐没有上过学,又那么渴望念书,以后书会读得很好,学习成绩不会错的。大姐年龄稍大一些,留在家里能做的活路更多一点,已经读了两年书,建议让大姐辍学在家做家务照看我,让二姐进学校上学。
就这样,大姐已经注册报了名,领到了三年级的新书,最后极其失望地回了家。二姐则如愿以偿、高高兴兴地坐进了一年级的教室。
这以后,大姐就在家里做家务带我,每天上午和下午母亲去地里干活时,她就会抱着我追赶到地里去找母亲喂奶。
到了秋天,快一岁的我已经会爬了,那天大姐和二姐抱着我去我们村城门口的石碑群去玩耍。她们光顾着自己玩耍高兴,一不留神我掉进了两块石碑中间,把头夹在里边出不来了,很快爆炸似的吼哭起来。她俩手忙脚乱慌了神,一个抓住我的胳膊往前拉,一个拉住我的腿朝后拽,她俩朝相反的方向拉,没有拉出我,反而疼得我哭叫得更凶更响了,吓得她俩哇哇大哭,不知所措。后来在旁边大人的帮助下,才把我从石碑缝隙里弄了出来。
她俩不敢给母亲说,又怕母亲责骂,一直在外面哄到我不哭了,才敢把我抱回家。
笑里有泪,泪里有喜,我们家的事情有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