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几曾识干戈
书名:
如梦令 作者:武丽
字数:153417
“把心灵敞开,让阳光进来,一切复杂的事情就简单起来,所有冲突的关系就会和谐。如此,生命才能快乐,贵气才到来,并配得上你的灵魂。”田公公眯着眼睛,一副考官的样子,“知道为什么那次选择拓跋临风做先锋吗?”
“因为他临战经验丰富,而且一身武艺无人能及……”听到他的名字,皇甫唯一心潮澎湃,突然滔滔不绝起来。
“好了,不要光拣好听的词说。听着,主要是因为他的箭术百步穿杨,百万大军中首屈一指。”
“是啊。”皇甫唯一急忙附和,深情脉脉。
“知道百步穿杨的真正用途吗?”
“杀敌立功啊!”皇甫唯一差点笑出来。
“是杀你。假若你真的是奸细,那么在你伺机脱逃时,拓跋临风的利箭就会穿透你的后背,让你看到带血的箭,自你的心间飞出……”
瞬间,皇甫唯一感到锋利的宝剑穿过了自己的心。
心里的感情正从心上的缺口,匆匆流失。
“不要说了。”皇甫唯一不由得大声呼喊,涨红了脸。
皇甫唯一的心间,骤然,空空荡荡。
原来,他说让皇甫唯一随他左右便于保护的真相,是便于他准确无误地射杀。
他做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啊。他就是皇甫唯一魂牵梦绕的人啊。
皇甫唯一从来就没有入驻他的心房,是皇甫唯一的虚幻让自己自作多情。
现在,霞光绯红,皇甫唯一的心间空无一物,只有空荡荡的声音四处乱撞。
“拓跋临风已经娶了潘阳公主,是王做主成的婚事。”听到田公公说出这样的消息,皇甫唯一摊开了双手,旋即又紧紧握住,双手颤抖。
怪不得母亲对她言之谆谆,想必她也知道。而她自己必须放手,彻底放下她对拓跋临风的执念。
然后,皇甫唯一听见自己的心房回音四起,完全是万念俱灰。
“为什么这样待我?”
皇甫唯一忘记了哭泣。
“就是你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好像和大家不是一类人。”
“女子与男子,本来就是上苍创造的两个不同的个体,思维和行动方式有着不可模糊的分界,当然不会成为一类。”
皇甫唯一的眼泪被火灼伤,被风带走。
皇甫唯一愤然:“就因为我不是男子,没有与他们走得很近,说得很多吗?还是因为我寡言少语?”
皇甫唯一不要答案,只是径直走开。
什么样的答案已无济于事。皇甫唯一已经听着空空的回音,想着遁入空门后彻底解脱的快乐。
田公公站在皇甫唯一的面前,挡住皇甫唯一的去路。
“就算你是一根木头,想要消失,也要消失在宫中的炉膛里;就算你是一块废铁,想要消失,也要消失在宫中的炉膛里。你是一个女人,王宫里的女人多如草木,但是王宫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女人只能进,不能出。要出,也只能横着出去。公主除外。”田公公在念王宫的经。
皇甫唯一不想听。
皇甫唯一只是在想:我就这样失去我自己?在理想与现实的错位中,在痛感永恒的爱恨间。
“王,就是这样,一横,再一横,一竖,然后一横,本质完成。往透彻里说,王就是可以三横一竖。横就是横着来做的意思。”
皇甫唯一不想听,一对新月眉拧在一起。她厌倦地闭上眼睛。
皇甫唯一心里在想:我是一只被线牵引着四处爬行的蚂蚁,或者说是线在别人手中四处飘荡的风筝,我以为自己至少可以找到至死不渝的爱情。不曾料到,我只是大王手中的一个蚂蚁、一个风筝,并且彻底失去了对爱情的渴望。
“知道救你的黑衣人是谁吗?”田公公笑眯眯地问皇甫唯一。
“谁?你知道?”皇甫唯一睁开眼睛问。
“我——我当然知道,我是大王指派跟踪你的唯一人选啊。”
“啊?”皇甫唯一表情惊讶。
“我忙里偷闲,跟踪着你。当我知道了你在南凉国的危机后,我就汇报给大夏王。然后乱中取胜。”
“大恩没齿难忘,谢公公的救命之恩。”皇甫唯一低头而拜。
“知道你的黑曜石在哪儿吗?”
“啊,它……”皇甫唯一捂着脸哭了。
“它是我大夏国的战马,怎么能被买卖呢?”
“我是错了,我走投无路啊,对不起黑曜石……”她继续哭泣。
“我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救你只是举手之劳。我也赎回了黑曜石。你若铭记,就听我一言好了。”
“请讲,皇甫唯一愿赴汤蹈火。”
“不要那么严肃。尚书安英君大权在握,你不要惹祸上身。我求情,王免你欺君不死之罪,但要将功补过。”
“噢,安英君,他怎么会那样?”
“多行不义必自毙。就是他,向王暗示,是你泄露了机密,导致损兵折银……”
蓦然再回首,几曾识干戈。
“我与安英君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这个一言半语说不清。也许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友谊。”
“我是安英君满盘棋中的一枚棋子。也许是围棋中的一枚黑子或者白子,也许是象棋中的一个边角卒子。可有可无,全凭局势而定。”
“他的利益里面没有你。”
“如果不确定,那么我可以肯定,我就是一个小角色。他只是用牺牲这个小角色来探知对方虚实。我死不足惜呵。”
“是上苍有好生之德,让你躲过重重劫难,能够重返你母亲身边。”
“我珍惜这样的劫后余生。回到亲人的身边,陪爷爷说话,给母亲梳头,为他们洗衣做饭,让他们的脸上有笑容出现,并且有机会回报那些相救之恩。”
“皇恩浩荡,你首当感恩。当你在为你的皮肉之伤而涕泪交零时,王已经在为江山社稷而夜不能寐。”田公公深思竭虑为大夏王掩饰着。
“我不想听什么江山社稷,那是男子的领地,经常在历史里流传。假若每个人都有一份江山社稷,我的爱情就是我的江山社稷。”
“当大家还在朗诵‘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年岁时,王已经在旷野上看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了。”
“我粉妆玉雕的江山经不住风雨侵蚀,会在现实里支离破碎。”
“所以,王才是王。”
“我想,我应该是院墙边角那枝凌空的梅花,在红尘纷扰的人世里,一厢情愿地仰起头,孤傲的情感,始终走不到精致的温情里。”
“天下人都以为王被失败击败了,无处发泄,用举国之力,缉拿一个奸细。哪里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幌子,有了这个幌子的遮掩,王周旋于天下,周密部署,调兵遣将,一举夺取了南凉国。”
“不要说了。”一个爱情被瓦解的女子,会对什么感兴趣呢?皇甫唯一不想听什么来龙去脉。
“听不听,你可以决定。但是,倘若你一直抗旨不从大夏王,那可不是你能决定的事。”田公公语重心长。
“唯一铭记您的教诲。”
皇甫唯一还能怎么样呢?
皇甫唯一自己选择要感恩戴德。
皇甫唯一听见自己的心说:不要,不要,我不要这样的生活。
当然,皇甫唯一回答:我知道,我与他之间,没有我想要的爱情,永远不会。我于他,只是一件附属;他于我,是别无选择。我明白得太迟,从我进宫的那一天起,这些,就已注定。
爱情未燃,蜡炬成灰。皇甫唯一深深地低下身来,向大夏王施拜礼。在他的六宫粉黛中,皇甫唯一亦无颜色。
皇甫唯一听见,自己的声音袅袅而起,在纷纷扰扰的尘土里,不知是客,组建一处华美的水苑。
“请大夏天王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准予”的回音在大殿回荡,余音传出,草木芬芳,让倦怠的心,一晌贪欢。
皇甫唯一来到了许素颜的陵墓前,命令工匠挥舞刀具,在光滑的良玉上,深深地雕刻下她和黄蓝颜的名字。皇甫唯一在普照四方的阳光之下仿佛看到他们的笑脸。
皇甫唯一转身而回,眼前一片明媚。
皇甫唯一坐在冷寒宫内,挥动竹管默写,许素颜冤屈大白天下,把大夏王一统天下的事迹写进史记。
情非得已。让皇甫唯一把别人的江山写进历史,把自己的江山,尘封于心底。
除了日夜不停地书写,在这个世间,皇甫唯一还能怎样?